日治時期的台灣,更有將天照大御神和媽祖結合而成的新興宗教「天母教」與其衍生出的天母神社,當時使用的御神體媽祖神像,日本人教祖引揚遣返後,現置於天母三玉宮。
迫害下的信者:日本平戶「潛伏基督徒」與禁教之下的混成祭祀文化
2024/12/24 陳飛豪
迫害下的信者:日本平戶「潛伏基督徒」與禁教之下的混成祭祀文化 | 文化視角 |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https://bit.ly/4fAC28q
中江之島的取水儀式,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收藏。 圖/陳飛豪攝影
提起日本平戶,台灣大眾耳熟能詳的故事,想必是鄭成功母親田川氏,在海岸撿拾貝殼時,突然有臨盆之感,便直接躲藏在沙灘上的石堆生產的國姓爺「兒誕石」傳說。這個故事的背景與其父鄭芝龍以此為通商據點有關,且不只當時的明國人,荷蘭人在德川幕府將貿易據點移至長崎前,也留下了商館遺跡,現則復原為「平戶荷蘭商館」,是知名觀光景點之一。
基督教也是當時隨著歐洲人傳入平戶的宗教文化,惟後來德川幕府的大規模禁教,許多日本信徒紛紛轉往地下,就此成為了「潛伏基督徒」(かくれキリシタン),將信仰行為隱藏在日本原有的民俗信仰下,意外造就出文化混血的宗教風景,甚至成了世界文化遺產,持續流傳至現今,本文即概略性介紹平戶潛伏基督徒的文化經驗。
▌平戶的葡萄牙貿易與基督教發展
平戶是基督教在日本萌芽的初始地之一。在戰國時代各大名藩鎮割據的1550年,平戶正值國際貿易興盛的時期,也迎來葡萄牙船入港開始從事貿易與傳教事宜。也是這時,在鹿兒島的天主教會宣教士聖方濟.沙勿略(San Francisco Xavier,フランシスコ・ザビエル)來到平戶,開始傳教工作,現今平戶知名景點「教會與寺院並置的坡道」,其後方的教會建築就是1931年建立的平戸沙勿略紀念教會。
平戶知名風景,寺院與教會共存的坡道。 圖/陳飛豪攝影
平戶知名風景,寺院與教會共存的坡道。 圖/陳飛豪攝影
雖然後來沙勿略隨即轉往京都與明國佈局東亞的傳道工作,但在他之後,後繼者前仆後繼,當時思想開明的平戶藩主松浦隆信,接受與葡萄牙貿易,並且允許基督徒在平戶開始佈道工作,甚至認可其家臣籠手田氏與一部氏改信基督教,當時他們的領地——以捕鯨文化聞名的生月島,平民追隨者也為數眾多。
不過後來在平戶主導傳教工作的加斯帕・維列拉(Gaspar Vilela,ガスパル・ヴィレラ)於1558年建議籠手田家,要求其轄下的所有平民「一齊改宗」受洗成為基督徒,進而開始焚燒佛像,並且將寺社強制改為教會,拒絕與異教並存,引發當地佛教徒與神道信者的不滿,最後隆信將維列拉驅離平戶,以平息眾怒。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561年,平戶亦爆發了葡萄牙人與日本人貿易衝突的「宮前事件」(宮ノ前事件),嚴重傷害了平戶對外貿易體系,後來也是隆信斟酌貿易利益與文化衝突的兩全之下,1563年讓一度離開平戶港的葡萄牙人回歸,並且允許建造天門寺教會以示友好。
順著這個時勢,籠手田氏的家督(編按:類似於族長)安經,把自己的弟弟,也就是後來的一部勘解由,過繼給同為基督徒的一部氏成為婿養子,兩家關係更加緊密,最後甚至於1565年讓未竟的「一齊改宗」實現,一度讓生月島成了全島基督徒的島嶼,後續到1570年代都是此地的基督教黃金期。
允許基督教在平戶傳教的松浦隆信像。 圖/陳飛豪攝影
允許基督教在平戶傳教的松浦隆信像。 圖/陳飛豪攝影
1580年代後,隨著豐臣秀吉統一日本,或許是隱約感受到基督教後方的殖民帝國力量,以及葡萄牙買賣日本奴隸一事讓秀吉震怒,因而在1587年發佈要求基督教離開日本的「伴天連追放令」,一度驚動當時在日外國宣教士,讓他們聚集到生月島尋求庇護並商討對策。不過後來或許是1592年朝鮮之役開戰,與豐臣德川相爭漸漸浮上檯面,這個法令的執行並沒有特別徹底。後來宣教士們各自回到自己負責區域,但當時較接近權力中心的畿內地區,如京都、大阪與奈良等地,傳教工作幾乎全面停滯。
1603年,德川家康正式被朝廷任命為征夷大將軍,日本在江戶幕府統治下進入了最嚴格、且執行十分徹底的禁教時代。不過微妙的是,在這之前,基督教發展興盛的平戶藩卻早先開始了對基督教的壓制。1599年,對基督教寬容的松浦隆信過世,後繼的鎮信對基督教異常排斥,便要求旗下的籠手田氏與一部氏參與隆信的佛教式喪禮致意,這個命令等同於要求兩家棄教。最後兩邊的家督籠手田安一與一部正治只能帶著600多名基督徒,放棄領地逃往長崎,松浦家進而開始重整藩內的基督徒勢力。
1614年,德川幕府正式發佈禁教令,江戶初期因而發生大規模捕殺外國宣教士與武力鎮壓日本信徒的血腥事件,最知名莫過於1622年的長崎元和大殉教,導致55名天主教徒被燒死;同年,平戶亦有一名以平戶為中心進行秘密傳教的卡米勒斯・科斯坦佐(Camillus Costanzo,カミロ・コンスタンツォ),前往五島列島進行佈道活動時,被五島藩逮捕並處以火刑,殉教地則為可遙望平戶城對岸的燒罪公園,現今亦是景點之一。
當時所有協助科斯坦佐的日本基督徒們,也被送到中江之島進行斬首,該年與1624年,是平戶在此一孤懸小島進行大規模處刑最為密集的時間。之後1637年天草一帶則因過度鎮壓而爆發島原之亂,平定後日本檯面上的基督徒完全消失,各地的基督信仰轉為地下化,長崎、平戶與天草一帶著名的「潛伏基督徒」(かくれキリシタン)也慢慢誕生。
1622年的長崎元和大殉教。 圖/維基百科
1622年的長崎元和大殉教。 圖/維基百科
被平戶潛伏基督徒視為聖地的中江之島。 圖/陳飛豪攝影
被平戶潛伏基督徒視為聖地的中江之島。 圖/陳飛豪攝影
▌生月島與春日集落文化混血的「潛伏基督徒」
由於江戶幕府的大規模禁教,西方傳教士幾乎難以在日本生存,少了來自歐陸「正典」的直接規範,留下來的信徒們,便依循著過去的信仰經驗,再加上日本本地的風土催化,讓長崎、平戶與天草一帶的「潛伏基督徒」發展出獨特的祭祀樣貌。
明治時代開始解除基督教禁令後,歐洲宣教士重回日本時,一些潛伏基督徒便重新加入了「正典」教會,但仍有為數不少的信者堅持原本的信仰形式,進而形成獨特的文化生態迄今,2018年平戶潛伏基督徒文化的「春日集落、安滿岳與中江之島」更被登錄為世界文化遺產。
在江戶時代,由於沒有正統天主教會培植出的宣教士與神父協助行事,幾乎都是由當地潛伏基督徒組織中的「御爺役」擔任信仰指導、祭祀、受洗與喪儀等信徒人生禮儀的相關主事,下面再分有「親父役」與「役中」等等。
由於當時德川幕府以佛教為主的檀家制度乃是宗教與人民管理的一環,再加上神道神社也在地方佔有一定權威潛伏的基督徒們為了偽裝,基本上都會貌似平常地在家祭祀佛教與神道的神佛。甚至在接受審判時,德川幕府為了測試基督徒而在地上繪製的基督教聖像「踏繪」,潛伏基督徒也會踩踏上去,藉此隱藏身份。
日本江戶幕府時代「踏繪」儀式+「踏繪」就是用腳踏過十字架、耶穌像、聖母像。這段歷史的源起,出於一六一二年德川家康對基督教下達了禁令。德川家康原本積極拉攏荷蘭人從東南亞移轉到日本貿易,後來為了防止基督教隨傳教士與「南蠻人」、「紅毛人」傳播而來,幕府在一六二九年頒布了「踏繪」的命令-姜朝鳳宗族|痞客邦
江戶幕府用以確認嫌疑人是否為基督徒的「踏繪」,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收藏。 圖/陳飛豪攝影
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中,便有一個完整還原生月島潛伏基督徒家中擺設的展出空間。走進這個空間,可以看到他們祭祀「祖先」(先祖様)的佛壇,一旁則是拜祭真言宗空海(お大師様)的小祭壇,然後在玄關附近,則有神道的神棚,拜祭當地氏神神社的神明。
而在佛壇旁邊的一角,有一個平時應該是關起來的小房間,則是擺著潛伏基督徒們實踐信仰的小型簡單聖壇,被稱為「納戶神」,以簡單樸拙筆觸畫下的聖像「御掛軸」(お掛け絵)作為御神體,畫像內容多為聖母子像。
平戶與生月島的御神體大多為這類掛軸,也有的是在神道神棚內藏著刻有聖像的金屬牌飾,而不是著名的「瑪莉亞觀音像」,後者的神像大多是長崎週邊浦上一帶的潛伏基督徒所使用。
原生月島潛伏基督徒,家中神壇與納戶神的復刻空間。 圖/陳飛豪攝影
原生月島潛伏基督徒,家中神壇與納戶神的復刻空間。 圖/陳飛豪攝影
潛伏基督徒於納戶神祭壇中使用的聖母子圖像掛軸。 圖/陳飛豪攝影
潛伏基督徒於納戶神祭壇中使用的聖母子圖像掛軸。 圖/陳飛豪攝影
長崎一帶的潛伏基督徒所使用的瑪麗亞觀音,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收藏。 圖/陳飛...
長崎一帶的潛伏基督徒所使用的瑪麗亞觀音,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收藏。 圖/陳飛豪攝影
潛伏基督徒的祭壇前方,常供奉著裝了「聖水」的「御水瓶」(お水瓶),聖水來自生月島旁的無人島「中江之島」,也就是先前提到許多殉教者被處決的島嶼,是重要的信仰與崇敬對象。昭和時代時,更被設置了小祠堂以供奉「三體大人」(ご三体様)象徵被處決的先祖們,而這類追悼殉教徒的想念,也是潛伏基督信仰的重要骨幹之一。也因此,除了宗教儀式外,目前中江之島一律禁止登島。
「取水」是平戶潛伏基督教信仰中,十分重要的一環。基本上由「御爺役」帶領重要核心成員執行,他們會在切實進行洗淨儀式後,前往中江之島懸崖的「岩場」取水,過程中也作著禱告唱誦的「Orajyo」(オラジョ),後來由音樂史學者皆川達夫考據,認為其原曲非常有可能是聖歌「O gloriosa Domina」。
取水後,這些聖水便會被慎重保管,用於祭祀納戶神,也使用於「受洗」(お授け)、醫藥與「驅邪」(お祓い)。驅邪的過程也十分特別,原本在天主會信仰中,禱告時用於鞭打自身的「苦行鞭」,在潛伏基督徒們的轉化下成了「Otenpensya」(オテンペンシャ,お道具),反而比較接近神道中「祓串」(はらえぐし)的用法,在進行屋內的驅邪時,在玄關、中柱與床柱等地,一邊唱著「Orajyo」,一邊撒著聖水並揮動「Otenpensya」。
喪禮時也會使用「Otenpensya」,不過由於禁教時代在幕府的強制規定下,喪禮對外都要使用佛教儀式,其後仍會找空檔偷偷進行私底下的苦行鞭驅邪與聖水儀式。而且有趣的是,所有潛伏基督徒們的墓地,外表雖然是佛教式,但都會朝向中江之島,也就是他們信仰中的聖地。而他們的歲時祭儀中,傳統基督教節日如平安夜與聖誕節,則是化為了「御産待ち」與「御誕生」,並與公眾表訂的各種節慶相互混合。
被祭祀於中江之島小祠中的「三體大人」塑像,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收藏。 圖/陳...
被祭祀於中江之島小祠中的「三體大人」塑像,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收藏。 圖/陳飛豪攝影
潛伏基督徒去中江之島採集聖水用的御水瓶,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收藏。 圖/陳飛...
潛伏基督徒去中江之島採集聖水用的御水瓶,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收藏。 圖/陳飛豪攝影
潛伏基督徒們轉化成驅邪器具的苦行鞭,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收藏。 圖/陳飛豪攝...
潛伏基督徒們轉化成驅邪器具的苦行鞭,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收藏。 圖/陳飛豪攝影
由此可見,日本長崎、平戶與天草的潛伏基督教,其傳統與祭祀儀式由於江戶時代近200多年的禁教政策,一方面缺乏來自歐陸的直接更新與輸入,一方面更是為了掩飾,而隱匿於各種本土民俗的面具之下。
例如先前提到,目前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春日聚落」(かすが,位於平戶島西部,接近生月島)為例。在此的潛伏基督徒,就是將各種祭祀活動隱藏於安滿岳的山岳信仰之下。
走入春日聚落,便可看到許多過去留下的遺跡。如先前提到,祭祀納戶神的家屋以及聚落的丸尾山上,在過去的基督教黃金期曾有立上十字架的紀錄,並且被發掘出許多基督教墓穴的遺構,也因此上方設有的小石祠,則是借代之下,作為潛伏基督教祭祀的標的物之一:表面上是祭祀民間傳統信仰而立下的小祠,實則追悼那消失的十字架與基督徒先人們。
此外,安滿岳上的石造小祠,也被春日聚落的潛伏基督徒稱作「基督祠」(キリシタン祠)作為祭祀據點之一。由此可見,日本傳統中以自然物為御神體的想像,也被潛伏基督徒們置換概念,作為崇拜對象物之一,信者們便在偽裝成山岳信仰的聖地巡禮中,崇信著自己心中的聖母與耶穌基督。
不過,平戶潛伏基督徒們也在宗教自由化後,曾在昭和初期設有自己的公開教會「燒山御堂」,並且持續運作到2024年3月,才因少子化與偏鄉老化的問題停止運作。
觀看這些潛伏基督徒留下來的文化成果,在文化混成的異國情調感之外,其實也帶點些許的歷史無奈感,在大規模禁教的政治政策下,確實讓日本遠離了某些西方殖民帝國勢力的覬覦,迎來200多年的江戶盛世,但確實也因此犧牲了一些滿腔熱血的國外宣教士,與堅持信仰的日本教徒們。
其中最令人動容的,應該是在明治時代新的歷史機運之下,潛伏基督徒終於迎來了宗教自由,但面對重新返回日本的「西方正典」時,他們依然堅守自身的信仰形式,那是先祖們面對可能喪失寶貴生命的危險下,為了讓自身信念存續而努力轉化的印記,這種精神十分值得尊敬,也是本文在驚嘆這些混血的文化成果時,另一個萌生的反思。
丸尾山上的小祠也成為潛伏基督徒山岳崇拜的據點之一。 圖/陳飛豪攝影
丸尾山上的小祠也成為潛伏基督徒山岳崇拜的據點之一。 圖/陳飛豪攝影
安滿岳上的石造小祠,被春日聚落的潛伏基督徒私下稱作「基督祠」。 圖/翻攝自「長崎...
安滿岳上的石造小祠,被春日聚落的潛伏基督徒私下稱作「基督祠」。 圖/翻攝自「長崎ながさきと天草あまくさ地方の潜伏キリシタン関連遺産」網站
日本基督徒西玄可殉教地附近的墳墓,確實不少意味深長地向著聖地中江之島的方向。 圖...
日本基督徒西玄可殉教地附近的墳墓,確實不少意味深長地向著聖地中江之島的方向。 圖/陳飛豪攝影
迫害下的信者:日本平戶「潛伏基督徒」與禁教之下的混成祭祀文化 | 文化視角 |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https://bit.ly/4fAC28q
瑪利亞觀音為16世紀末至20世紀初日本天主教徒特有,直到1873年(明治6年)日本廢除禁止信仰天主教的政令之後,這種文化逐漸消失。
瑪利亞觀音 - 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 https://bit.ly/41QtiHY
起源
1587年7月24日(天正15年6月19日),豐臣秀吉發佈伴天連追放令,下令驅逐在日本的外國傳教士。此後在江戶時代,德川將軍又多次頒佈禁教令,強迫日本的天主教徒(當時被稱為「吉利支丹」)放棄其信仰。
有一部分天主教徒迫於壓力放棄了信仰(轉宗吉利支丹);但另一部分人稱為潛伏吉利支丹的,則表面上放棄信仰改信佛教,暗地裡仍在信仰天主教。這些潛伏吉利支丹,將佛教中的觀世音菩薩像當作天主教中的聖母瑪利亞進行禮拜。這些被當作聖母瑪利亞的觀音像,被日本人稱作瑪利亞觀音像。
關於瑪利亞觀音像的來源,廣泛的傳說是有位吉利支丹神父因為信仰禁令十分苦惱,便虔誠地向聖母瑪利亞禱告。後來他被觀音菩薩託夢,菩薩告訴他,可以把瑪利亞塑像塑成觀音菩薩的樣子,當你禮拜塑像時,就當做聖母瑪利亞想,如果有人懷疑,逼迫你踐踏塑像時,就當做觀音菩薩想。神父如是塑造出瑪利亞觀音像,幫助了很多天主教徒。
形象
大多數瑪利亞觀音像使用中國的青瓷製造,也有使用白瓷製造的慈母觀音(送子觀音)像。慈母觀音是從中國發祥的一種觀音像,其造型是慈祥的觀世音菩薩懷抱著一名年幼的嬰兒。肥前(長崎縣)的浦上(今長崎市浦上)、平戶、五島列島等地的潛伏吉利支丹,使用慈母觀音像為崇拜對象,影射聖母瑪利亞懷抱著年幼的基督,潛伏吉利支丹在祈禱時向其禮拜。
瑪利亞觀音像的胸前可能雕刻著十字架,但日本各地的瑪利亞觀音像形狀各不相同。直到1873年(明治6年)日本廢除禁教令之後,這種文化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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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世音或瑪利亞?日本基督教文物背後的文化交流史
Avalokiteśvara or Virgin Mary? The History of Cultural Exchange Behind Japan’s Christian Relics
當時的日本基督徒會供奉福建德化製作的白瓷觀音像,當成聖母瑪利亞來祭拜。後世研究者將這種觀音像稱之為「瑪利亞觀音」(マリア観音)。但根據外國學者的研究,這類女性形象的觀音,乃至於送子觀音像,極有可能是受到基督教聖母子的圖像所影響。
李孟學(Li Meng-Hsueh)觀世音或瑪利亞?日本基督教文物背後的文化交流史 | 典藏ARTouch.com https://bit.ly/4fxEYm4
2022.12.22
2016年由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執導,改編自日本作家遠藤周作的著名小說《沉默》在台灣上映。此片曾在台灣多處地點取景拍攝,因而在台灣甚受注目。但如果回歸《沉默》故事內容,講述的其實是基督教在日本傳教時的一段黑暗史。
基督教傳入日本
基督教(天主教)進入日本的時間點,可以追溯到西班牙籍的耶穌會教士方濟各.沙勿略(Francisco Javier)1549年登陸日本九州的鹿兒島,在日本待了兩年三個月,約吸引了700人歸信。後來沙勿略發現日本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便決定前往中國傳教,然而最後因病逝於廣東台山附近的上川島,最終沒有進入中國。
沙勿略(Francisco Javier)畫像,神戶市立博物館藏。(公共領域)
沙勿略(Francisco Javier)畫像,神戶市立博物館藏。(公共領域)
但沙勿略開啟耶穌會教士前往日本傳教的道路,之後陸續有教士前去傳教。當時正值日本室町幕府崩潰,群雄並起的戰國時期,為了確保傳教的人身安全,傳教士與葡萄牙、西班牙等地的商人合作,以「南蠻貿易」為由,向當地的大名或武將首領進行交涉,以獲得傳教的許可。由於貿易物品當中包含西方或東南亞等地傳來的火槍或佛朗機砲等武器,深受戰國時期的各地武將歡迎,因此初期耶穌會的傳教過程相當順利。
然而,天主教的傳入也引來如佛教僧侶的忌憚,當時的日本也出現基督教士吃人肉、以生肝入藥等惡意中傷的謠言,部分地區的教會或教徒的家也遭到縱火。但與此同時,基督教士也有拆毀佛教或神道寺社的情形,引起社會的不安與緊張。但大體而言,直到豐臣秀吉統一日本全境時,基督教在日本境內的傳教情況仍沒有受到太大的阻撓,雖然1587年,豐臣秀吉在筑前(今福岡)一帶發布「吉利支丹(基督教)伴天連(神父)追放令」,要求驅逐傳教師,並限制基督教傳教,但此時基督教在日本的傳教活動仍然持續。
日本對基督教的迫害
然而1597年,豐臣秀吉再度祭出禁教令,逮捕在京都的26名基督教士與教徒,包含20名日本人、4名西班牙人、1名葡萄牙人與1名墨西哥人,全部處以極刑,開啟日本強烈彈壓基督教的舉措。
1597年日本遭到豐臣秀吉處刑的26位基督徒版畫。(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1597年日本遭到豐臣秀吉處刑的26位基督徒版畫。(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德川家康掌政後的幕府初期,在海外貿易的需求下,仍讓基督教得以在日本境內傳教。然而1612年後,受到一連串事件的影響,德川幕府認為傳教是外國勢力試圖顛覆德川政權的藉口,開始發布針對基督教的禁教令,要求已經改信基督教的地方大名棄教,並驅逐外國傳教士、禁止外國商船來日、處死境內的基督教徒等,1638年由日本基督徒發起的「島原之亂」,更直接促使德川幕府禁制基督教的傳播,日本人基督徒必須要以踐踏基督像或聖母瑪利亞像的方式,宣示自己已經不再信仰基督教,稱為「踏繪」。這也是遠藤周作的小說《沉默》的時代背景。
日本的「踏繪」。(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日本的「踏繪」。(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在德川幕府的強烈取締下,日本的基督徒從公開轉成地下,許多人隱密的傳承基督信仰,以佛教信仰為掩護,比如正面是佛像,背面刻著十字架等。另一個常見的情況,是當時的日本基督徒會供奉福建德化製作的白瓷觀音像,當成聖母瑪利亞來祭拜。後世研究者將這種觀音像稱之為「瑪利亞觀音」(マリア観音)。
延伸閱讀│佛的千萬種身相:來日本看《楊貴妃觀音》、《瑪麗亞觀音》
送子觀音來自聖母瑪利亞?
福建德化一帶以生產白瓷著稱,自宋元以來即是福建沿海貿易的重要出口商品,歐洲稱此為「中國白」(Blanc de Chine),明清時期特別以白瓷人物像著名,尤其是德化一帶所製作的觀音像。但根據外國學者的研究,這類女性形象的觀音,乃至於送子觀音像,極有可能是受到基督教聖母子的圖像所影響。
研究者認為,蒙古人打通往來歐亞大陸的通道,重新帶動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著名的馬可波羅(Marco Polo)前往中國,據說也是因為其父攜帶教宗的信件要交給忽必烈。當時不僅是景教,天主教會也在中國境內活動,在大都(北京)、揚州、杭州或廣州等重要城市,不僅有許多外國人,也可以看到多樣的宗教信仰。
揚州曾出土一方義大利基督徒移民的墓碑,碑文以拉丁文寫成,在碑文上方中央有聖母子像,下方兩邊則是亞歷山大的加大肋納的殉教故事。值得注意的是,刻畫的工匠可能基於自己的習慣,畫面人物的表現有著在地化的現象,特別是聖母子的圖像,聖母坐在中國式的長椅上,全身以衣紋包覆宛如比丘尼,而且缺少中世紀基督圖像中常見的王冠。
揚州出土的元代基督徒墓碑,碑主名字為Katarina Vilioni。(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揚州出土的元代基督徒墓碑,碑主名字為Katarina Vilioni。(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研究者認為,經由基督教而來的聖母子圖像,進入中國民間後,轉化為送子觀音的形象。而湊巧的是,「送子觀音」形象也是自元代之後開始出現,而且廣泛流行於東南沿海一帶。
聖母子形象影響送子觀音的可能依據
朱元璋代元而立之後,沿海地區的基督教在戰爭破壞、交通斷絕之後不復存在,一直到16世紀中葉,才有前述所提到的沙勿略試圖再次前往中國傳教。沙勿略雖然未及踏入中國本土便已病死,但不久後的1556年,葡萄牙道明會傳教士克路士(Gaspar da Cruz)抵達澳門,隨後耶穌會也來到澳門,並開始在中國的傳教工作。
克路士在其著作《中國誌》(Tratado das cousas da China)中提到曾在廣州某處的寺廟抱著小孩的女性神像:
在廣州城,……有一座他們教士的寺院,我在這座寺院內見到一個修得漂亮的高大禮拜堂,前有幾級塗金階級,木雕而成,堂內是一尊精美的女人像,一個小孩抱著她的脖子,前面點著一盞燈,我懷疑那是基督教的一些形跡,就向那裡遇到的俗人及幾個偶像教士打聽那女人是誰,但沒有人能告訴我,也說不清楚。它可能是聖母像,由聖托馬斯留在那裡的古基督徒所製,或者為他們製作的,而結果都通通給忘記了。(註1)
這樣的記錄固然難以確認當時是否還留存基督教聖母像的形象在當時的華南地區,但「抱著小孩的女性」這樣的神明形象,在當時似乎已經相當普遍。
而自葡萄牙獲得澳門,成為歐洲在中國的首處殖民地後,華南沿海一帶便在西方傳教士與商人的串連下,納入東南亞貿易的範圍。儘管明代海禁不斷,但廣東、福建一帶的港口走私貿易相當活躍,其商品可以出口到呂宋、巴達維亞等歐洲在東南亞的殖民地,這當中就包含福建德化的白瓷。西方的博物館也收藏有德化窯的基督聖母像,顯然在當時也是主要的出口商品。以大英博物館所藏的白瓷聖母像來看,雖然在細節上仍有很多與送子觀音不同的地方,但乍看之下確實沒有太大的差異。
送子觀音像,17世紀,日本西南學院大學博物館藏。(圖片出處:《西南學院大學博物館研究紀要》第8期)
送子觀音像,17世紀,日本西南學院大學博物館藏。(圖片出處:《西南學院大學博物館研究紀要》第8期)
聖母子像,17世紀,大英博物館藏。(©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聖母子像,17世紀,大英博物館藏。(©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尤有甚者,研究者認為,觀音形象中的「騎龍觀音」,其原始圖像也有可能來自於聖母像的表現。像是13世紀的象牙製聖母子像中,可以看到聖母踩著伏曲的龍,這樣的表現來自於《聖經.詩篇》91:13:「你要踹在獅子和虺蛇的身上,踐踏少壯獅子和大蛇。」而在德化窯的觀音中,也可以看到足底有蟠龍的造型。但「騎龍觀音」在傳統圖像解釋中,一般歸在「三十三應化身」的其中一個形象(註2),騎龍觀音的形象是否受到西方踩龍的聖母像的影響,仍需要進一步的研究。
1959年台灣發生八七水災所留觀世音聖蹟影像-觀世音菩薩顯真影/《騎龍觀音像》,又稱《乘龍觀音像》,是指1959年之後流傳於台灣民間信仰,供佛教、道教、儒教、齋教、一貫道等民間宗教信士膜拜用之觀世音菩薩(慈航觀音)像-姜朝鳳宗族|痞客邦
聖母子像,象牙,1200-1250,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公共領域)
聖母子像,象牙,1200-1250,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公共領域)
觀音像背後的「丸屋」聖母
但無論如何,由於德化窯的白瓷觀音,特別是送子觀音像,容易聯想到基督教的聖母子像,以致到了德川幕府時期日本後,便成為基督徒隱藏自己的信仰所使用的替代品。然而,即使在信仰上如此隱密,最終仍被幕府當局所發現。現藏於東京國立博物館的「瑪利亞觀音」,即是1856年及1867年在長崎浦上村遭到檢舉而沒收的文物。當地的基督徒被逮捕時,都稱白瓷觀音像是祖先留下來稱之為「ハンタマルヤ」(hantamaruya)的佛像,其發音就宛如「聖瑪利亞」(Sancta Maria)。被逮捕的當地居民雖然後來都被放回,但他們所供奉的白瓷觀音,則被地方的佛教僧侶認定為「異佛」而遭到沒收。
此外,德川幕府還在當地發現了題為「天地始之事」的鈔本,當中的內容可以說是某種簡易版的聖經故事,類似傳教士用來說明聖經意義的口語版,當中夾雜一些佛教術語,以及源自葡萄牙文、拉丁文等不太準確的音譯名詞。當中提到聖母瑪利亞的事蹟,稱之為「さんた丸屋御艱難の事」,當中「丸屋」(Maruya)即是「瑪利亞」音譯的漢字借字(当て字),福岡一帶隱藏自己信仰的基督徒,稱呼瑪利亞觀音時,也是以漢字借字的方式寫作「丸野佛」,可見當時刻意隱瞞的情況。
江戶時期的日本基督徒,在強力壓制基督宗教的大環境底下,以各種隱密的方式維繫自身的信仰,並代代相傳,展現強烈的韌性。原本看似單純的白瓷觀音像,也被賦予了多重的身分,甚至折射出大航海時代之後,中國東南沿海區域與東南亞地區的頻密的貿易往來,以及天主教士在當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
觀世音或瑪利亞?日本基督教文物背後的文化交流史 | 典藏ARTouch.com https://bit.ly/4fxEYm4
「送子觀音」的真身是「聖母瑪利亞」?
撰文.圖版提供│戴忠仁(《藝術收藏+設計》2020年6月號153期)
〈羅馬人民的保護者聖母瑪利亞像〉
鳩摩羅什翻譯的《法華經》其中最受歡迎的是〈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對於觀世音菩薩的信仰有著推廣的作用。經典中記載:「設欲求男。禮拜供養觀世音菩薩。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設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這和中國固有重視傳宗接代的觀念相結合,所以古印度的鬼子母也被中國人接受。可是我們現在所熟悉的送子觀音的具體形象,在中國一直要到明朝末年才突然大量出現。
在比利時布魯日(Brugge)有座著名聖母院大教堂,教堂內最受重視的是米開朗基羅(1475-1564)以大理石所雕刻的聖母與聖嬰像。不用多費脣舌,任何人一看都會感受到這是出自大師之手的作品。再看看中國大陸福建的「再現.中國白──2019年民間德化窯收藏大展」,展廳中央擺放大師何朝宗款的德化白瓷觀音,是不是和布魯日聖母院大教堂的雕刻風格相近?許多人認為何朝宗是明末的人,但是現有史料記載何朝宗生平的文獻均為清康熙以後,最早記載於清乾隆《泉州府志》,所以可推論,何朝宗製的送子觀音陶瓷應該有所本,而非完全原創。
〈唐寅款送子觀音像〉局部
唐伯虎(唐寅,1470-1524)這名字大家都知道,在美國菲爾德自然歷史博物館典藏一件〈唐寅款送子觀音圖〉。再來看看義大利羅馬聖安德烈教堂的藏品〈羅馬人民的保護者聖母瑪利亞像〉,閉著一隻眼都看得出,這兩張畫來自相同摹本,那到底是誰影響了誰?
明末清初姜紹書編《無聲詩史》為明代畫家史料集合,其中提到「利瑪竇攜來西域天主像,乃女人抱一嬰兒,眉目衣紋,如明鏡涵影,踽踽欲動。其端嚴娟秀,中國畫工,無由措手。」顯然這類西方畫讓當時中國畫匠和畫家都震撼而無從下手。這段描述基本反映出聖母聖嬰的形象在當時中國市場是新穎的,中國的送子觀音造形雕塑與繪畫是後來因為貿易經濟行為而產生的新商品。其實中國吸收外來文化和產物本來就是一件平常的事,只不過被現代人忽略了。專題文章 | 藝術家雜誌社 https://bit.ly/409DIRG
▲潛伏基督徒家中的掛畫,其中隱匿著聖經中的人物。 記者-徐意雯/攝
但在禁教令解除後,部分的潛伏基督徒卻沒有回歸正統基督教,繼續持續這種融合的信仰,因此被稱為「隱匿的基督徒」,其中又以長崎地區的平戶為主,因此來到這裡,可以參觀到這種獨一無二的文化遺跡。
在2018年6月,九州地區潛伏基督徒的文化也正式被登錄為世界遺產,被稱為「長崎與天草地方的潛伏基督徒相關遺產」,平戶部分為平戶島西北部的春日集落&安滿岳與中江之島。春日集落的隱匿基督徒融合神道教中的山岳信仰,崇拜島上最高的安滿岳。中江之島則因過去為基督徒的處刑場所,被當地的隱匿基督徒視為聖地。
▲許多隱匿的基督教徒會至殉教地~中江之島上汲取聖水。 圖:平戶觀光協會/提供
下次來長崎縣平戶市,除了一般觀光行程外,也可將世界遺產加入探訪名單中,了解一下日本這段獨特的歷史!
▲來到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可以參觀到更多隱匿基督徒相關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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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崎平戶發現「瑪麗亞觀音」?宗教混搭血淚史變身世界遺產
在長崎平戶發現「瑪麗亞觀音」?宗教混搭血淚史變身世界遺產 | 《旅奇傳媒》TR Omnimedia https://bit.ly/4gvU3pu
▲春日集落背對平戶島上最高峰的安滿岳,前方則是廣闊的東海,美麗的梯田風景也值得一訪。 圖:平戶觀光協會/提供
【旅奇傳媒/記者-徐意雯】因英國變種病毒影響,為了預防疫情惡化,日本政府於2020年12月宣布從當月28日到2021年1月底為止將暫時禁止外國人入境,可說是變相的鎖國政策,距離上一次鎖國令的發布,相隔將近400年!但你知道嗎?當時不是預防傷身的病毒,而是滲透人心的宗教喔!
17世紀初期葡萄牙船、英國船隻等首先抵達長崎縣的平戶,在幕府的許可下開啟了交流,除了貿易之外,傳教士也在當地傳布天主教信仰。而將近400年前的鎖國令其實就是為了禁止天主教傳教,其中作為與海外通商最繁盛的九州長崎,當時已經有許多教徒,在幕府激進的作法下,為了保住性命與維持心中的信仰,許多人採用山不轉路轉的方法,偽裝成佛教徒或神道教徒,用「觀音佛像代替聖母瑪利亞」、「清酒代替聖餐的葡萄酒」、繪畫中也以「神道教神明代替聖經中的人物」等等方式,衍生出許多獨特文化。
▲照片中的觀音佛像在禁教的時候,被信徒們作為聖母瑪麗亞像膜拜,也有聖母抱聖子的形象。 記者-徐意雯/攝
▲潛伏基督徒家中的掛畫,其中隱匿著聖經中的人物。 記者-徐意雯/攝
但在禁教令解除後,部分的潛伏基督徒卻沒有回歸正統基督教,繼續持續這種融合的信仰,因此被稱為「隱匿的基督徒」,其中又以長崎地區的平戶為主,因此來到這裡,可以參觀到這種獨一無二的文化遺跡。
在2018年6月,九州地區潛伏基督徒的文化也正式被登錄為世界遺產,被稱為「長崎與天草地方的潛伏基督徒相關遺產」,平戶部分為平戶島西北部的春日集落&安滿岳與中江之島。春日集落的隱匿基督徒融合神道教中的山岳信仰,崇拜島上最高的安滿岳。中江之島則因過去為基督徒的處刑場所,被當地的隱匿基督徒視為聖地。
▲許多隱匿的基督教徒會至殉教地~中江之島上汲取聖水。 圖:平戶觀光協會/提供
下次來長崎縣平戶市,除了一般觀光行程外,也可將世界遺產加入探訪名單中,了解一下日本這段獨特的歷史!
▲來到平戶市生月町博物館島之館可以參觀到更多隱匿基督徒相關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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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利亞觀音
2019年2月7日項明生
「人如此可憐,主啊,海卻太藍了。」
——電影《沉默》
利瑪竇規矩
上回講到,明清時代的漢學專家,皆是耶穌會傳教士。利瑪竇利用西方科學打開了天朝的深鎖大門,成功進入朝廷,尾隨的耶穌會教士湯若望、南懷仁等人,即使到了1724年,雍正皇帝在全國查禁天主教,耶穌會士畫家郎世寧和負責製作地圖的蔣友仁神父,仍然被雍正及後來的乾隆委以重任,除了設計圓明園,還留下了大量宮廷畫作,最著名的是《百駿圖》。
耶穌會士畫家郎世寧名作《百駿圖》。
耶穌會自利瑪竇以來,對中國傳統祭天、祭祖、祭孔的舊俗採取包容態度,是為「利瑪竇規矩」,但後來來華的多明我會、方濟會、道明會不認同,並向羅馬教廷打小報告,爆發「中國禮儀之爭」,教宗宣布禁止華人教徒祭天、祭祖、祭孔,並於康熙四十四年派特使鐸羅來華發布禁令,令康熙皇帝大怒,嚴斥:「眾西洋人,自今以後,若不遵利瑪竇規矩,斷不准在中國住,必逐回去。」教宗特使鐸羅死於澳門監獄中,其後雍正皇帝更在全國查禁天主教。這場東西宗教文化的衝突,直到1939年,教宗庇護十二世頒布《眾所皆知》,正式允許教徒參加祭孔儀式,才告一段落,相距雍正禁教,已經相距二百一十五年。
伴天連追放令
中國有雍正因禮儀之爭而禁教,日本有豐臣秀吉的《伴天連追放令》禁教(「伴天連バテレン」是葡萄牙語「神父Padre」的日譯)。耶穌會最偉大的傳教士聖方濟各,早於1549年首次在鹿兒島登陸後,成功開拓了日本的宣教事業,高峰期有三十萬名信徒,引起剛統一日本的豐臣秀吉猜疑。這份追放驅逐令起始便說:日本乃神國,而天主教則為邪教,命所有傳教士在廿日內離境。結果有一千多名傳教士及日本天主教徒流亡到澳門,導火線是1596年10月,一艘從馬尼拉駛往墨西哥的商船聖菲利普號,被風暴吹到日本土佐。豐臣秀吉派人查扣商船並訊問船員,結果大嘴巴的船長在回答訊問時,誇耀西班牙在全球的殖民版圖,透露傳教士是殖民侵略者先驅。豐臣秀吉得知後大驚,逮捕了二十六名教士和信徒,將他們在基督教大本營——長崎公開處死,是為「長崎二十六人殉教事件」,結束了耶穌會在日本傳教的半世紀蜜月期。
《伴天連追放令》之後,耶穌會及教徒活動轉為地下,長達兩百年之久。天主教徒為隱瞞自己的身份,方法就是將瑪利亞的肖像,雕刻成觀音的外貌,以瞞過當時的幕府,被稱作「瑪利亞觀音(マリア観音)」。特別是佛教的「送子觀音」像與聖母瑪利亞手抱耶穌像,十分相似,來進行聖母崇拜,並在雕像背後暗藏十字架。天主教徒及傳教士被幕府追捕並施以致命酷刑,這段黑暗歷史被反映在2016十大年度電影之一《沉默》。這部電影籌備了二十八年,將人性、神性、信仰衝突推至極點,絕非一般宣教的宗教電影。
反映日本地下天主教歷史的電影《沉默》。
日本獨有的瑪利亞觀音雕像。
長崎大浦天主堂
基督信仰傳入日本已經四百五十多年,教徒人口約107萬,其中天主教徒43.6萬,新教信徒63.9萬,少於全國人口1%,與只有一百五十年基督教歷史,便已有三成人口成為信徒的韓國相比,有天壤之別。由幕府時代到現今,長崎一直是日本天主教中心,由長崎火車站步行數分鐘,可看見一座紀念碑,是記念十六世紀日本廿六位殉道者。
黑船來訪,日本開國之後,1865年建造了日本第一間天主教堂——長崎大浦天主堂,教堂建造的方向就是向着廿六聖人殉道碑。為什麼這間教堂如此出名呢?因為在這間教堂,曾經發生了兩件很神奇的事情。1865年這間教堂剛剛建成的時候,有十幾個自稱「吉利支丹」的日本人,到這裏與法國神父相認。「吉利支丹」就是日本的地下天主教徒,在禁教的二百多年間,他們並沒有放棄自己的信仰。第二件神奇的事情發生於第二次世界大戰,1945年長崎受到美國原子彈轟炸,整個長崎變成一片火海,但大浦天主堂就絲毫無損,可算神蹟。教堂已經在去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
德川家康在豐臣秀吉死後掌握權勢,為統一國民思想與信仰,開始鎖國政策達二百多年,對內嚴查地下天主教徒處以極刑,全面驅逐西方傳教士(多數被放逐澳門),他更實施一項新政策:以佛教抵制天主教。全國人民必須到一間佛教寺院登記成為檀徒(施主),得到一紙「寺請証文」,每年調查一次,類似戶口登記,稱為「寺請制度」。日本全民皆成為佛教徒,佛寺遍地開花,根據統計,全國的六千間淨土宗寺廟,九成皆是寺請制度下的時代產物。但幕府與佛教的關係密切,絕非日本佛教之福,反而招惹來明治維新時「廢佛毀釋」,我在節目《明治憑什麼》有詳細介紹。
瑪利亞觀音 | 溫暖人間 https://bit.ly/3VU5gYFF
聖母馬利亞與觀世音菩薩
聖母馬利亞與觀世音菩薩 | 遠見雜誌 https://bit.ly/4iTIeeG
韓國已成超高齡社會!生育率跌谷底,政府「催生」無效
許多學者相信,無論亞述教會對東方的傳教最後是否留存下來,他們其實已經在當地留下了某種痕跡,並以一種微妙的形式影響了其他信仰的儀式、宗教活動和藝術。
例如,有人認為西藏的修行儀式如精緻的僧袍、焚香、聖水等等,和佛教其他派別不同,這正是東方教會僧侶進行禮拜儀式所留下的痕跡;的確,此觀點並非那麼不可信。
在這方面最有意思的猜想,可說是中國佛教裡的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祂的外形原先為男性。觀音(註一),是印度菩薩阿婆盧吉低舍婆羅(Avalokitesvara,為梵文)的一個形體。在中國,女身的觀音像可能早在公元五世紀就已出現,但可能一直要到公元十一世紀才成為一個普遍的信仰。
在佛教徒的宗教活動中,任何對女性救世者的崇拜都算是很不尋常的行為。最原始的佛教思想認為任何女性都無法達到開悟的境界,因而後來佛教的菩薩總是被描繪成男性形象。另一方面,菩薩能以祂所選擇的形象出現,如西藏密宗所崇拜的多羅菩薩(Tara),也是阿婆盧吉低舍婆羅的一個女性形體。
即使如此,許多學者相信,中國的觀音崇拜(尤其是對於祂後來的肖像),其獨特之處也許和基督徒對聖母馬利亞的崇拜有關。這也許是真的,也許不是。但有一件事是千真萬確的──自公元一六○三年開始,日本進入德川幕府(Tokugawa Shogunate)時期,基督徒遭到迫害,不得不隱藏自己的信仰,結果許多人選擇以假裝崇拜觀音〔日文漢字作「観音」(Kannon)〕的方式來崇拜馬利亞。目前仍有稱為「馬利亞觀音」的小雕像留存於世,其身上經常有一個用以辨別的十字架裝飾,但必須很仔細地找才能找到。
註一:觀音或觀世音,為阿婆盧吉低舍婆羅的意譯,意為「觀世間聲音」的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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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喚「天上聖母瑪利亞」:日本天后會與西川滿的媽祖信仰想像
日治時期的台灣,更有將天照大御神和媽祖結合而成的新興宗教「天母教」與其衍生出的天母神社,當時使用的御神體媽祖神像,日本人教祖引揚遣返後,現置於天母三玉宮。
2023/04/28 陳飛豪召喚「天上聖母瑪利亞」:日本天后會與西川滿的媽祖信仰想像 | 文化視角 |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https://bit.ly/49R20mQ
媽祖又被稱為「天上聖母」,而日本作家西川滿也認為媽祖是聖母瑪利亞在東亞的化身。聖...
媽祖又被稱為「天上聖母」,而日本作家西川滿也認為媽祖是聖母瑪利亞在東亞的化身。聖母瑪利亞的歷史脈絡中也曾出現海星聖母守護討海人的想像,右圖雕刻是位於馬耳他斯利馬的海洋之星聖母教堂。 圖/報系圖庫、維基共享
日治時期在台灣作為日本作家代表,且以《赤崁記》與《台灣縱貫鐵道》等作品在台灣文學佔有重要地位的西川滿(にしかわ みつ),戰後回到日本,文學生涯一度也算順遂,但為了生活所需,則必須從原本的文藝小說路線,走向大眾小說之路。不過,他依舊以台灣為背景,發表推理式的懸疑小說,例如以戰後台灣共和國臨時政府為藍本的〈革命家薄暮之死〉還有以大稻埕霞海城隍廟為場景的〈城隍廟殺人事件〉等等,以自身遣返經驗為元素的〈地獄的谷底〉亦曾入選直木賞。
但日本經濟開始復甦之後,慢慢走上新的發展道路,對過去的殖民地也不再關心,以台灣為自己寫作招牌的西川滿也就慢慢沒有文學上的發表機會。因此在1958年之後,他開始以自己過去在台灣累積的漢學與命理學知識,在新宿開設算命事務所,卻也走出另外一條新路。之後1960年正式創立了日本天后會,以媽祖為主要祭祀對象,既辦理祭典、講道會,也有一定的信眾。
仔細觀察這個天后會,其實非常地「文化混搭」,神像開光時,是請鳥越神社讓媽祖降臨至他位在東京阿佐谷站一帶的自宅聖堂,身為「教主」的西川滿與其教徒身著的服飾亦混雜天主教風格。神壇擺飾中,除了台式的媽祖像,旁邊還有一幅聖母瑪利亞的聖像。
這其實來自於西川滿對文化混搭的喜好,日治時期他最喜歡的台灣城鎮是大稻埕,相較於當時日本人聚集的城內、還有台灣人的艋舺,大稻埕這繁忙的商港匯聚了各種族群的人,廟宇和教堂並存,也有外國的領事館,也因此他喜愛多國文化混成的異國情調感。
有趣的是,在他書寫自身信仰內涵與命理經驗的書籍《人間之星》中,應是借用了日本民俗中的「權現」想像解讀媽祖信仰。這原本是「本地垂跡」論述下,佛菩薩藉由與大和神明形象結合出現在日本渡化眾生的觀念,西川滿卻認為媽祖其實是聖母瑪利亞在東亞的化身,並且提出了自己的一套看法,在東京阿佐谷一帶也有一定的信仰規模,並且一度讓北港朝天宮邀請交流。本文也將道出西川滿這在文學生涯之外,有趣的媽祖想像與宗教新創經驗。
西川滿深入論述自己命理學與媽祖想像的書籍《人間之星》。 圖/翻攝自《人間之星》 ...
西川滿深入論述自己命理學與媽祖想像的書籍《人間之星》。 圖/翻攝自《人間之星》
圖/日本橫濱媽祖廟官網
圖/日本橫濱媽祖廟官網
鳥越神社為西川滿舉行讓媽祖降臨於西川滿自宅聖堂的儀式。 圖/翻攝自《圖錄》西川滿...
鳥越神社為西川滿舉行讓媽祖降臨於西川滿自宅聖堂的儀式。 圖/翻攝自《圖錄》西川滿先生年譜
▌西川滿與命理學的相遇
大稻埕除了混血的文化情境令西川滿醉心之外,這邊也是他接觸命理學的開始。根據他在《人間之星》述說的,七歲時,他曾經與父親西川純在此地散步,被一位算命攤的老人叫住,西川純便與他開始深聊起來。老人不時看著天上的星星,用毛筆字不知寫著什麼內容,兩人不時也一起將目光投射在當時身體並不是很好的西川滿身上。
而在這之後,西川滿父親便要求母親,準備裝滿石頭的塑膠桶,讓兒子每天固定一段時間都要提著,在家中附近來回走動當作運動,並且準備杏仁水供其飲用。自此之後西川滿身體健康狀態突然好轉,小學校的求學時光也幾乎全勤,他便猜想,會不會是那為算命老人的某些建言讓父親採取了某些行動,讓年幼的他翻轉了某些命運。
而西川家似乎與這些鑽研命理之人的緣分特別深,青少年時代一位鑽研易經學的日本學者來到台灣,西川滿也因為父親的牽線與其見上一面,但沒有想到這位學者一看了他的生辰八字與手相以後,卻斷定其無法活過三十歲。西川滿震撼之餘,竟莫名開始對充滿神秘色彩的命理學開始有了興趣。他從父親書櫃中的一本易經開始學習,成年之後也透過大稻埕媽祖廟(應為慈聖宮)陳姓道士的介紹,認識了一位當地頗具盛名的呂姓命理師,開始研究台灣的算命方法。
另外,在早稻田大學就讀法國文學期間,他更在文學之外,吸收了許多關於西方占星術、神秘學或命理學的知識,讓他得以發展出混血的信仰論述,而後來西川滿對創作與命理的熱情,相信也讓這活不過三十歲的預言與魔咒徹底破除。
除了文學以外,西川滿也對命理學十分有興趣,圖為在新宿開設的算命事務所。 圖/翻攝...
除了文學以外,西川滿也對命理學十分有興趣,圖為在新宿開設的算命事務所。 圖/翻攝自《圖錄》西川滿先生年譜
圖/日本橫濱媽祖廟官網
圖/日本橫濱媽祖廟官網
北港朝天宮對日本天后會發出的交流邀請。 圖/翻攝自《圖錄》西川滿先生年譜
北港朝天宮對日本天后會發出的交流邀請。 圖/翻攝自《圖錄》西川滿先生年譜
▌天后會的媽祖想像與「權現」概念的引用
談到西川滿勢必要提到他最熱愛的媽祖信仰,除了天后會以外,他也創作相關的文學作品,如《華麗島顯風錄》中的〈媽祖廟〉與〈天上聖母〉等等,也曾以《媽祖》為名製作刊物。這些作品在過去文學領域的解讀當中,大多不脫殖民者族群對殖民地的異國情調探索,不過有趣的是這樣的創意想像,事實上也曾被昇華至另一個近乎於私人宗教與信仰的層次。
根據《人間之星》一書,西川滿認為媽祖出生的北宋建隆元年,恰巧是西歐處女崇拜、即瑪利亞信仰開始發跡的時期;而基督教經典的《啟示錄》記載:「天上現出大異象來:有一個婦人身披日頭,腳踏月亮,頭戴十二星的冠冕。」與媽祖駕雲升天的記錄相似。當時常有船隻會帶著瑪利亞的聖像,以求航海安全。而這信仰內容,在西方文化慢慢向東傳遞時,也讓一名出生自湄州的少女林默娘,作為聖母瑪利亞的化身降臨於閩南地區。
更有趣的另一段描述,則是書中西川滿與一位曾經接受過教宗召見的日本藝術家長谷川路可(はせがわ ろか)的對話。當時約莫是1935年,長谷川剛完成在義大利的壁畫,並且在台北的台灣教育會館(現為228國家紀念館)舉辦個展時,西川與他見面。西川順勢拿出一張描繪聖母瑪利亞的版畫,要求長谷川幫忙翻譯上面的一段文字「Virgin Mary Regina Coeli」。長谷川譯為「聖母后天」,與台灣民間常見稱呼媽祖的「天上聖母」意思極為接近,即讓兩人認定媽祖為聖母瑪利亞權現化身的說法。
右圖為將聖母瑪利亞刻畫成觀音的「瑪利亞觀音」;左圖為大英博物館館藏的17世紀聖母...
右圖為將聖母瑪利亞刻畫成觀音的「瑪利亞觀音」;左圖為大英博物館館藏的17世紀聖母子像,同樣有觀音的面貌。 圖/大英博物館、維基共享
西川滿是台灣日治時期中,日籍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照片攝於1942年日本文學報國會...
西川滿是台灣日治時期中,日籍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照片攝於1942年日本文學報國會舉辦「第一回大東亞文學者大會」,台灣代表(由左至右)為濱田隼雄、龍瑛宗、西川與張文環四人。 圖/維基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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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日本橫濱媽祖廟官網
圖/日本橫濱媽祖廟官網
當然這些看法,現在看來確實比較像是西川滿個人對媽祖信仰的「創意性想像」,作為藝術創作素材無傷大雅,但現今看來要作為信仰論述卻顯得有些微妙。這些「符號的拼湊」其實也算是有些道理,例如聖母瑪利亞的歷史發展脈絡中,確實有海星聖母(Stella Maris)守護旅人與討海人的想像,與媽祖作為航海者守護神的形象不謀而合,而媽祖作為「聖母」,則來自於信徒將其作為「神界母親」敬愛的親暱感。這在台灣的民俗脈絡中特別明顯,例如我國的媽祖神像,大多為福態的中年女性造型,更接近我們一般想像的母親形象,要說與「聖母瑪利亞」有些關聯,好像似乎也對得上。
但這樣的論述在日本當地有人「買單」,自然與其民俗信仰中根深蒂固的「本地垂跡」脈絡有著極深的關聯,除了豐川稻荷信仰有著濃厚的神道佛教混合色彩、與佛教弁才天習合的宗像三女神,亦有基督徒躲避幕府追查,將聖母瑪利亞刻畫成觀音的「瑪利亞觀音」出現。
再者,日治時期的台灣,更有將天照大御神和媽祖結合而成的新興宗教「天母教」與其衍生出的天母神社,當時使用的御神體媽祖神像,日本人教祖引揚遣返後,現置於天母三玉宮。綜合以上,這樣的宗教想像,自然能夠給予日本天后會充分的立足基底與養分,最後也成為了西川滿「創作」人生中另一個有趣的脈絡。
日本天后會的信徒衣裝具有濃厚的天主教色彩,更顯天后會具有濃厚的「文化混搭」風格。...
日本天后會的信徒衣裝具有濃厚的天主教色彩,更顯天后會具有濃厚的「文化混搭」風格。 圖/翻攝自《圖錄》西川滿先生年譜
召喚「天上聖母瑪利亞」:日本天后會與西川滿的媽祖信仰想像 | 文化視角 |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https://bit.ly/49R20mQ
諸神的《沈默》——電影背後的文化意涵
2017/02/24 蔡亦竹諸神的《沈默》——電影背後的文化意涵 | 文化視角 |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https://bit.ly/3ZSCXLl
《沈默》改編自日本文豪遠藤周作的作品。本身就是天主教徒的遠藤,作品探討的主題常圍...
《沈默》改編自日本文豪遠藤周作的作品。本身就是天主教徒的遠藤,作品探討的主題常圍繞在「作為一個天主教徒的信仰堅持」和「作為一個日本人的精神底蘊」間的矛盾。 圖/《沈默》官方劇照
巨匠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的最新作品《沈默》,最近終於在「最強老爸台灣出任務」、「一人一票讓世界看見台灣」的「充滿台灣特色」宣傳方式中正式上映了。
如果學名嘴方式「先講結論」的話,這部電影可說是完全的史柯西斯風格,成本不高、片長超長,而且票房一定不好。最重要的,雖然有連恩.尼遜(Liam John Neeson)演出(其實還有凱羅忍!),但絕不是一部爽片,而且看完了你就知道內容跟台灣一點關係都沒有。
《沈默》改編自日本文豪遠藤周作的作品。本身就是天主教徒的遠藤,作品探討的主題常圍繞在「作為一個天主教徒的信仰堅持」和「作為一個日本人的精神底蘊」間的矛盾。《沈默》雖然已經是第二次電影化,但是這次卻是由本身在天主教環境下成長,並且曾經一度立志想要成為神職人員的巨匠馬丁·史柯西斯操刀執導。所以《沈默》可以再次問世,可以說是已故的遠藤的遺志,以及史柯西斯宿願的完美實現。
對於文學並不是那麼內行的我,會對這部作品產生興趣,完全是因為台灣的遠藤周作研究大家林水福教授的影響。兩年前與林教授餐敘時聽到《沈默》經由李安推薦,將來台灣拍攝的消息,而且導演是我的偶像史柯西斯、演員又包括了《末代武士》的渡邊謙和「最強老爸」連恩尼遜。這種《蝙蝠俠:開戰時刻》般的卡司,讓我決心開拍時,一定要到現場提公事包(笑)。雖然後來渡邊謙無緣參演,不過在台灣開拍又需要大量日本人臨演的本片,倒是真的出現了不少日文教學業界的日籍老師們的身影。
總之,這不僅不是一部爽片,相反地還是一部觀賞前需要一點事前知識,否則會相當沈悶或造成誤解的電影。影評和文學一樣不是我的專業,如果要預習的話當然還是推薦林水福教授的譯作《沈默》。但是就片中的相關文化及民俗知識,倒是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所以《沈默》可以再次問世,可以說是已故的遠藤的遺志,以及史柯西斯(圖中)宿願的完...
所以《沈默》可以再次問世,可以說是已故的遠藤的遺志,以及史柯西斯(圖中)宿願的完美實現。 圖/CatchPlay 威望電影
▌江戶時代的宗教迫害
很多人看了電影之後,一定都會覺得幕府當局怎麼那麼可惡,幹嘛去干涉人家的宗教自由,而且還去迫害那些善良的信徒。沒錯,宗教的本身通常都是良善的。但是「信徒很善良」卻是近代以後才形成的通念。
在近代之前,信徒有些是很凶狠的,包括一般人印象中最和善的佛教,過去在日本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例如,比叡山、高野山等巨剎古寺握有「僧兵」,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而由淨土真宗信徒組成的組織性民眾反亂「一向一揆」,更是讓戰國霸主織田信長苦惱了許久。織田信長甚至動用了大屠殺這種處理方式,最後還是只能解除淨土真宗總本山本願寺的武裝,而無法將其連根拔起。
後來貴為幕府將軍的德川家康,還在三河老家當個地方勢力首領之際,也吃過一向一揆的苦頭。以「作為主君的狗」為格言的三河武士們,居然在當地一向一揆發動時有一半離開了家康麾下,轉而跑去跟主子對幹。所以在江戶幕府形成前的戰國時代,宗教勢力的確在日本具有一定的動員能力和危險性。
而且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日本也曾經有過「宗教戰爭」。
剛剛提到的僧兵和一揆,都是宗教勢力拿來跟當權者「喊芭樂拳」或是直接對抗用的。但是日本也曾經發生過真正的宗教戰爭,就是戰國時代發生於京都的「天文法華之亂」。當時在京都勢力不小的日蓮宗信徒們,聽到在奈良大肆破壞的淨土真宗勢力即將入京,居然就先發制人發動武力,把京都裡的山科本願寺給燒了。
因此而勢力更加壯大的日蓮宗信徒們,開始不鳥京都的天台宗總本山比叡山,不對這個傳教大師開山的日本佛教最高聖地繳交規費。再加上之前的一些宗教教義上的衝突恩怨,結果就是比叡山聯合大名的武裝勢力,發動六萬人的大軍,把京都裡所有日蓮宗寺院都燒個精光,還屠殺了三千到一萬人的日蓮宗信徒。
這就是後來幕府對宗教開始採取壓制政策的源頭。
京都日蓮宗本山本滿寺。天文法華之亂的結果,就是比叡山聯合大名的武裝勢力,發動六萬...
京都日蓮宗本山本滿寺。天文法華之亂的結果,就是比叡山聯合大名的武裝勢力,發動六萬人的大軍,把京都裡所有日蓮宗寺院都燒個精光,還屠殺了三千到一萬人的日蓮宗信徒。 圖/維基共享
三河一向一揆。後來貴為幕府將軍的德川家康,還在三河老家當個地方勢力首領之際,也吃...
三河一向一揆。後來貴為幕府將軍的德川家康,還在三河老家當個地方勢力首領之際,也吃過一向一揆的苦頭。 圖/〈三河国大樹寺合戦〉,小林清親(1847-1915)。
當然,外來的基督教的確有像《沈默》裡描述的教士們偉大的一面,但是相對地在當時權力者眼中也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尤其是在排他性和耶穌會教士作為侵略先導部隊的可能性上。畢竟當時正是西班牙和葡萄牙訂定條約,把包括東方的「新世界」自行瓜分的大航海侵略時代。而戰國時代後期的九州,的確是基督教極為興盛,全國也出現了許多「切支丹大名」(切支丹=キリシタン,基督徒之意)。
後來因為豐臣秀吉發現切支丹大名有破壞佛寺、神社等迫害行為,再加上葡萄牙人有販賣人口為奴之嫌、並向秀吉炫耀自國海軍武力後,而遭到寬鬆的禁教處分。但是當時的傳教士竟試圖以提供武器支援為條件,試圖煽動切支丹大名起兵對抗秀吉。再加上後來切支丹勢力的不穩行為,而讓日後的德川家康轉向禁教。最終,長崎發生了民亂「天草之亂」,結合了被流放的過去當地切支丹大名武裝勢力,而讓幕府在平亂後採取了殘忍的禁教措施。
其實這種宗教鎮壓不光針對基督教。日文中有「邪宗門」這個用詞,除了基督教之外,佛教裡的日蓮宗「不受不施派」,也被列為邪宗門的一派。因為這個佛教派系主張其他宗派都是謗法邪宗,所以該宗信徒不該與宗外其他人有任何往來——包括不信仰該宗的當權者在內。所以在幕府把佛教各宗列入權力體系的過程中,該宗拒絕參與而成為了被淒慘鎮壓的對象。
目賭過宗教動員力和潛藏危險性的德川幕府,後來強迫所有人都必須登錄為自己居住地的寺院信徒,這樣一方面可以掌握人民的思想動向,最重要的是寺院就此成為了幕府的戶口管理機關。而不登錄為寺院信徒的人民,輕者祖先無法接受宗教儀式供養,重者則會成為「無宿」的化外人口、嚴重時甚至會落為「非人」的被歧視階級。這也是沈默一片中,基督教徒必須偽裝自己是佛教徒的最大理由。
戰國時代後期基,督教極為興盛,全國也出現了許多「切支丹大名」。像是深受豐臣秀吉信...
戰國時代後期基,督教極為興盛,全國也出現了許多「切支丹大名」。像是深受豐臣秀吉信賴的「商人武將」小西行長(左),或者是不願棄教、最後流亡至菲律賓的高山右近(右)。 圖/〈太平記英勇伝〉,落合芳幾(1833-1904)
▌日本化的基督
這部片中有幾句令人難忘的台詞,第一個當指連恩尼遜飾演的澤野忠庵,其對於日本人信教態度的指摘了。片中的澤野忠庵和岡田三右衛門(為避免爆雷姑且先不解釋這兩位)其實在歷史上真有其人,而澤野對岡田所說的台詞,其實也正是作者遠藤作為一個日本基督徒的苦惱。
在日本的基督教早已變形。最初期的傳教士在日本人的引導下,把上帝翻譯成「大日」,其實並不是像電影中的指涉為太陽神,而是指真言宗裡的最高存在——大日如來。而信徒們並不是信仰上帝,而是信仰高潔的傳教士們,這點也可以從長崎的「日本二十六聖人」信仰上,看的出來。對一般日本人來說,真正存在於他們思想底層的,是自然信仰的多神論,所以他們入信基督教,心裡崇拜的其實也只是來自「南蠻」的超讚神明,而不是世上唯一的最高存在。
這個獨特的現象其實在文豪芥川龍之介的《神々の微笑》裡就已經被提到過:中國的聖人之教來到日本,成為日本的一部分卻又變形成另一種存在;印度的王子悉達多之教來到日本後亦然;而泥烏須(デウス=Deus,上帝之意)也將面對同樣的命運。
這就是片中澤野所說的「日本是個沼澤」。這個沼澤對正統基督教教義來說,的確是個讓一切枯死、無法札根之地。但是這個沼澤同時也吸收了所有外來事物,然後再長出各種新形態的奇特物種。這個物種的名字,或許就叫「日本文化」。
〈元和大殉教〉。江戶初期元和年間,長崎55名不願棄教的切支丹,遭到逮捕後被處以火...
〈元和大殉教〉。江戶初期元和年間,長崎55名不願棄教的切支丹,遭到逮捕後被處以火刑。 圖/維基共享
「日本是個沼澤」,但是這個沼澤同時也吸收了所有外來事物,然後再長出各種新形態的奇...
「日本是個沼澤」,但是這個沼澤同時也吸收了所有外來事物,然後再長出各種新形態的奇特物種。這個物種的名字,或許就叫「日本文化」。 圖/《沈默》官方劇照
片中因為幕府的禁教政策而潛入地下的「隱藏基督徒」(カクレキリシタン),在民俗學上是個非常重要的研究主題。在禁教政策解除後,一部分的隱藏基督徒重回教會組織,卻同時也有一群信徒,在已經沒有任何被危害理由的情形下,拒絕回到教會而堅持原來的信仰形態。這些以中國的觀音像,作為聖母瑪麗亞代替品來崇拜的信徒們,在重新獲得宗教自由後,仍然不願意把假貨瑪麗亞觀音換成真正的聖母像,理由是「不願意放棄祖先流傳下來的信仰」和「已經習慣了原本有神佛色彩的信仰」。
或許澤野真的沒有說錯。在日本這個沼澤,神一直保持著沈默。而且神,不只一個。至於要正面或負面看待這個沼澤,就是每個人的自由心證了。
最後岡田死時,採取了佛式葬禮來證明他的清白。其實一直到明治時代為止,土葬都還是日本葬送儀禮的主流之一。採取火葬正如片中所說,是要去除最後一點仍為基督教徒的嫌疑。不過那個造型獨特的棺木稱為「棺桶」,是日本鎌倉時代以後的棺木主流,到現在鄉間仍偶爾可見。採取坐式的原因是因為這樣屍體成打坐姿勢,可以更接近日本「死後即成佛」的思考。
片中岡田死時仍是長髮,但如果是真正完整佛式葬禮的話,應該是會把死者剃成光頭表示出家之意。而棺桶中的屍體由於死後硬化,所以要維持打坐姿勢其實需要用繩索把屍體綁緊。這種綁縛據說也有把靈魂綁住不讓其亂跑之意。而交給屍體的守刀,一說是為了不讓貓靠近屍體而產生屍變,另外一種說法則是在七七四十九天靈魂尚未安定四處遊蕩時防身用,甚至有人說是拿來鎮住不安定的靈魂,以免回來危害生者的說法,依地區說法不一。而送死者出門時把碗摔破,則是要死者靈魂無法再回來吃飯,安心到另一個世界的送行儀式。
總之,棄教後的岡田被「純日本」作法送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從剛才這些說法就知道,其實這些已經不是「純佛教」的儀式。片中最後岡田被綁縛的雙手掌中,仍然緊握著信徒送他的手製十字架。所以,被綁住的岡田到底是接受佛教的葬禮儀式,還是象徵著他受綁縛之刑來贖棄教之罪?而身邊燃起的烈火,到底是單純的處理屍體能量,還是讓岡田重回上帝身邊的煉獄之火?這些,只有你看過電影後自己判定了。
歡迎進入遠藤周作的「同伴者耶穌」世界。
歡迎進入遠藤周作的「同伴者耶穌」世界。 圖/《沈默》官方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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