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疫太多就不要檢測吧！蒙住眼睛不願面對疫情的日本人
作者 笹沼俊暁
2022-03-10染疫太多就不要檢測吧！蒙住眼睛不願面對疫情的日本人 ｜ 笹沼俊暁 ／ 和僑鄙言 ｜ 獨立評論 https://bit.ly/3tZEPlB
日本的COVID‑19疫情又開始急速蔓延，何以日本政府不但一直無法改善醫療、檢查平台且再三造成醫療崩潰，還提出「棄民政策」呢？
日本的COVID‑19疫情又開始急速蔓延，何以日本政府不但一直無法改善醫療、檢查平台且再三造成醫療崩潰，還提出「棄民政策」呢？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2022年1月開始，日本的COVID‑19疫情又開始急速蔓延。2月初，單日感染人數高達10萬，平均每日死亡人數也突破200名，不但重演去年夏天舉辦東京奧運時Delta變異株所導致的慘況，染疫死亡人數更遠遠超過當時的數值。
醫療現場狀況也再度嚴重惡化，因醫院、保健所陷入極度混亂，即使出現症狀也無法治療，全國「自宅療養者」（事實上是醫療難民）人數已超過54萬名，醫療相關人士陷入極端恐懼疲憊的狀態，自不待言。
在這種情況之下，日本內閣府地方創生推進室及內閣官房新冠病毒等感染症對策推進室，卻在1月27日向全國各都道府縣政府發布了一件令人瞠目結舌的公文，內容是：每日進行公費核酸檢測（PCR）的次數，須以1月第二週平均檢查次數的兩倍為上限。岸田文雄就任自民黨總裁時曾表明將完善公費核酸檢測制度，但當感染再度大爆發，理應擴大檢測範圍時，他竟然要求限制民眾接受核酸檢測的次數。
大規模染疫，日本政府卻選擇「棄民政策」？
去年夏天Delta蔓延後，專家們都提醒冬天必定會有「第六波感染」，而且以WHO為首，世界各國專家們早已再三警告Omicron變異株的危險性不容小覷。不僅如此，2019年疫情爆發後已經過了兩年多，原本有足夠的時間充分準備以對抗病毒。何以日本政府不但一直無法改善醫療、檢查平台且再三造成醫療崩潰，還提出這種「棄民政策」呢？
很容易能推測的原因是：岸田內閣似乎擔憂感染人數統計恐怕會影響到今年7月將舉辦的參議院選舉。若下次能獲勝，以後3年都不需要解散國會且舉辦國政選舉。
在自民黨黨內，與「安倍派」、「麻生派」、「竹下派」相比，岸田文雄所領導的「宏池會」本來就較為弱小，權力基礎目前不太穩定，對他而言，下次選舉算是一大機會。
回溯安倍政權時期以後，日本的報紙、電視台等主要媒體長期受到露骨的施壓，現在已很少強力報導對政府不利的消息，即使刻意操作感染人數，大部分的民眾也很少發現，而且他們對這種社會新聞，幾乎不感興趣。
除此之外，還有官僚機構的問題。醫療政策研究所理事長上昌廣再三指出，日本政府疫情政策的背後，一直有厚生勞動省「醫系技官」和他們所領導的「感染症村」（厚勞省、國立感染症研究所、保健所互相勾結的權益結構）的存在。醫系技官就是持有醫師執照的官員，雖然沒有感染症相關專門知識，但一直以來負責日本政府的疫情對策。新冠病毒疫情開始爆發時，他們採取重視追蹤感染群組的方法，輕視大規模檢測和隔離，即使後來核酸檢測（PCR）的重要性愈來愈明顯，也不願改變當初的方向。現在各國醫療相關人士都認為COVID‑19的主要感染管道就是「空氣感染」，既然如此，追蹤感染群組的效果顯然有限，然而至今他們連空氣感染的存在都不願公開承認。
疫情爆發後，日本媒體上一直盛行著「PCR抑制論」，且受到相當廣泛的支持。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歷史一再重演，官僚的「不負責任結構」何時停止？
這種官僚機構的作風，其實令人想起二戰時的大日本帝國。就如於〈日本的戰後民主主義，對當代台灣民主有什麼意義？〉一文所述，軍國主義時期日本的官僚制度和社會中各種組織都有種「不負責任結構」，即使每一個當事人明知方向有嚴重錯誤，但一旦組織開始往某個方向走，沒人能以個人的意志和主體性阻止組織瘋狂前行直至破滅。2011年福島核災後許多人發現，日本戰敗後，即使經過改革，這種結構仍然持續存在下來。即使許多當事人明知將核電蓋在「地震列島」上的危險，但在產業界、官僚、學術界勾結的「原發村」（核電村）中，幾乎沒人敢正面批判它。
也就是說，現在厚生勞動省和「感染症村」正第三度重演大日本帝國的失敗歷史。不僅如此，上昌廣表示，國立感染症研究所的前身，本來與帝國陸軍及「七三一部隊」有著密切關係，且二戰後相關人士還負責幫助美軍在廣島、長崎調查核爆受害者，與「治療」相較更重視「調查」。現在厚生勞動省輕視人命的作風也可能與這種歷史脈絡有著關聯性。
不過，對我而言更加惶恐的，是近十年來日本社會中到處蔓延著迴避面對現實的作風。不僅政客、官員，許多民眾也似乎過於習慣「只看想看的東西，不看不想看的東西」，日本政府疫情政策的背後一直以來有著這種社會心理。
事實上，疫情爆發後，日本媒體上一直盛行著「PCR抑制論」，且受到相當廣泛的支持。其邏輯就是，「若增加核酸檢測的次數，那會壓迫醫療相關人士的勞動環境，他們無法進行正常的醫療活動，必定帶來『醫療崩潰』。」
當然，我們很容易看出這種論述有極大的問題。若放棄把握真實的感染狀況的話，即使能降低統計上的感染人數，根本無法進行適當的措施，在這樣的狀況下，感染人數必定會增大，反而引起更加嚴重的醫療崩潰。
如今，Delta、Omicron在日本所引起的醫療崩潰，顯然已證明了「PCR抑制論」有重大錯誤，但事情到如此地步，這種論述還是擁有相當大的聲量。事實上，COVID‑19疫情爆發以後，在日本核酸檢測的次數一直以來相當少，今年2月8日，東京都內COVID‑19的陽性率38.7％，而神奈川縣竟高達84.9％（翌日神奈川縣政府居然停止了公開發表陽性率），會出現陽性率如此之高的原因之一，很可能在於檢測數量本身就很少。
加以，前首相安倍晉三、日本維新之會代表兼大阪市長松井一郎等右派政客再三呼籲，COVID‑19的等級須降低為「感染症第五類」。所謂「第五類」就是法律上的感染症等級之一，包括季節性流感、風疹、麻疹等等。若政府將COVID‑19劃分為此類型，雖然能讓醫療機關的負擔降低，但病人須自行負擔核酸檢測和各種治療措施的經費。這種論述也受到相當多民眾的支持。其背後顯然有著許多民眾的渴望，亦即：想要將疫情「當作一般的感冒」，並且彷彿它不存在一般生活下去。
Omicron變異株爆發後，這種慾望所引發出的言論之影響力更為強大，即使專家們都提醒還有很大的危險，在網路上還是有許多民眾強調Omicron重症概率較低，並小看其感染力還是很可能會造成醫療崩潰和大量死亡。
即使專家們都提醒Omicron還有很大的危險，在網路上還是有許多民眾強調Omicron重症概率較低，並小看其感染力還是很可能會造成醫療崩潰和大量死亡。
日本人為何將事情「當沒發生，當不存在」？
疫情下，日本人為何將事情「當沒發生，當不存在」呢？
不用說，除了日本外，現在歐美社會也蔓延著不願意面對現實的作風，各國政府陸續取消限制民眾行動的各種規定。但我們須留意，歐美各國進行這種政策的理由，除了願意迴避現實的慾望外，還在於民眾對於國家權力的警戒。然而，日本社會中這種意識則較低，「PCR抑制論」、「第五類論述」盛行的理由並非出於「人權」、「自由」等意識。
說到底，現在呼籲這種論述的日本政客、評論家，其實大多屬於右派，平常都推崇國家主義論述，開展輕視人權、民主的言論，也再三露骨地表示對於日本國憲法和立憲主義本身的憎恨。既然如此，若要了解，疫情下日本人將事情「當沒發生，當不存在」的理由，我們須探討二戰後日本右派和不少民眾的心理和邏輯。
不少讀者們也許會再度想起從前大日本帝國戰敗的理由之一。如於〈日本防疫政策的失敗與大日本帝國的亡靈〉一文所見，二戰時日本軍隊過度輕敵，連戰連敗時說是「敗退」、「全軍覆沒」說為「轉進」、「玉碎」，不讓人面對現實。事實上，二戰後日本這種敷衍現實的作風仍然持續下去，政治統治者們始終藉由不讓人直視「戰敗」的現實，鞏固自己的地位。
政治學者白井聰在《永續敗戰論：戰後日本的核心》（2013）一書中表示，將「戰敗」說為「終戰」，這種虛偽的語言遊戲其實象徵著日本的戰後體制。也就是說，接受波茨坦宣言和無條件投降後，日本失去了國家主權，事實上變成了美國的附庸國，在美國的允許和保護之下，戰後日本的統治者們才能維持著地位。他們不願意面對實情，卻由於無法向美國公然否定戰敗體制，因此只在日本國內將「戰敗」說為「終戰」，否定戰敗這件事，並且強迫沖繩人接受大部分的美軍基地、向亞洲近鄰國家採取強硬態度，不讓自身和日本內地民眾面對戰敗現實。
日本的統治階級和右派人士經常呼籲「擺脫戰後體制」，但由於他們拒絕正面承認戰敗，因此永遠擺脫不了對美從屬的關係；也由於對美從屬結構將永遠存在下去，因此能繼續向日本內地民眾和近鄰國家否定戰敗。白井聰將此種情形稱為「永續敗戰體制」，亦表示現在日本政治中不少問題其實是從此種虛偽結構衍生出來的。
再加上第二次世界大戰戰敗66年後的2011年，日本再度遇上了另外一個「戰敗」──東日本大地震和福島核災。當此危機時，日本右派和不少民眾又採取了「否定現實」作風，希望將此無法挽回的巨大災害「當沒發生，當不存在」，且如同福島核電和輻射影響不存在般地生活下去。
去年舉辦的東京奧運，似乎反映出日本民眾的這種集體慾望。東奧的官方口號原本是「復興奧運」，但現實的東北地方災區尚未重建，甚至為了建設奧運相關設施，將本來該為重建災區運用的人力、經費、建材等都集中到東京，東北地方幾乎沒獲得到相關經濟效益。在此期間，在福島核電，溶毀的核燃料仍然下落不明，受到輻射汙染的水不斷地往海裡流去，農漁產品對人類身體的影響也難以預測。不僅如此，COVID‑19疫情爆發以後，日本政府似乎連自己所提起的「復興奧運」口號都遺忘，安倍、菅首相公開表示舉辦東奧的目的是：表現出「人類克服疫情的證據」。不用說，即使在他們的腦袋裡新冠病毒已被克服，但迄今為止，在現實世界中人類根本未能打敗它。
311大地震後許多日本人熱心地討論未來日本該採取何種能量政策，該以何種社會結構為目標。但沒多久，許多民眾似乎就沉湎於20世紀後半日本經濟「成功」的過去榮光。圖片來源：Wikipedia
日本社會集體「否定戰敗現實」
1990年代以後，日本經濟的衰敗愈來愈明顯，即使沒發生311大地震，日本社會遲早會遇上必須從根本變革社會結構的局面。我還記得，311大地震後許多日本人熱心地討論未來日本該採取何種能量政策，該以何種社會結構為目標。那時我思考，日本社會應當將逆境轉化為優勢，徹底擺脫核電所代表的20世紀式中央集權式能量政策和以它為前提的產業結構，而藉由採用分散式能量政策，創造出新一代產業社會結構，同時恢復民眾的活力。即便不採取這種方向，現在日本必須重新打造出新時代的產業社會結構。
但沒多久，許多民眾似乎就放棄了思考該如何應付眼前的現實，而沉湎於20世紀後半日本經濟「成功」的過去榮光，創造出繁榮興盛的氣氛，打扮成強大的模樣。2012年安倍政權開始以後，日本政府採取的各種國家主義政策和東京奧運計畫，應該也都反映出許多民眾希望「當沒發生，當不存在」的慾望。
至於「安倍經濟學」，這原本就是含有產業結構改革的想法，但現實中日本政府只是破壞下層勞動者的雇用狀況，始終保護既有大企業、銀行，積極地將以其為首的20世紀後半式產業結構保存下來。不僅如此，去年發現，2013年度以來國土交通省多次篡改建設相關統計，政府發表的國家GDP數值居然是浮誇不實的。
總而言之，二戰後日本保守派政權一直以來以「否定戰敗現實」為權力基礎，再加上2011年「第二次戰敗」後，更加習慣「當沒發生，當不存在」作風。結果當COVID‑19疫情爆發，除了以這種迴避現實的方式外，日本政府無法採取任何合理措施，造成莫大經濟損失和大量犧牲。而且，這種作風並非只來自自民黨保守派政客的個性，而是似乎以深根於日本社會的集體意識為基礎。
其實，對我而言，與COVID‑19病毒相比，這種「當沒發生，當不存在」作風是更加可怕的。因為，即使新冠病毒疫情與20世紀初西班牙流感一樣自然而然結束，這種作風未來必定會再度造成某種慘禍，也更加強化日本衰敗趨向。
面對台日友好，台灣人要如何與日本人打交道？
最後，我想談談一件事。若未來還是無法阻擋日本沒落的話，台灣民眾能獲得何種利益呢？
近幾年來，台灣社會中「台日友好」氣氛愈來愈普遍。作為一個旅台日人，我當然會歡迎台日雙方民眾友好相處，但我確實擔憂，台灣民眾的「親日」氣氛，是否加強日方「當沒發生，當不存在」、「否定現實」、「只看想看的東西，不看不想看的東西」的作風？
事實上，就沉湎於近代日本的「偉大歷史」、且心甘情願打扮成強大模樣的部分日人而言，部分台灣民眾的某種親日舉動，確實是一種療癒。但不用說，即使能療癒，也不一定能改變現實，說不定反而加強了這種沒落趨向。
當然，是否克服這種作風，本就是日本人自己該負責的問題，但未來日本還是繼續沒落下去的話，台灣民眾也說不定會捲入這場破滅漩渦。因此我個人希望，台灣的民眾和媒體討論日本政治時，不要只關注誰「親台」、誰「親中」，而應考慮到其背後的脈絡。
或許，我沒資格批判台灣政府和部分民眾與日本右派之間的關係，但還是希望，若台灣民眾願意加強台日合作，至少要更了解這樣的情形，且心裡保持著批判意識應付對方。
我相信，毫不批判地向對方示好，根本稱不上真正的台日友好。
染疫太多就不要檢測吧！蒙住眼睛不願面對疫情的日本人 ｜ 笹沼俊暁 ／ 和僑鄙言 ｜ 獨立評論 https://bit.ly/3tZEPlB
上海防疫 堅不封城｜聚財網 https://bit.ly/3MUnbIU
染疫太多就不要檢測吧！蒙住眼睛不願面對疫情的日本人https://bit.ly/3tZEPlB
香港疫情、私營醫院與地產霸權 https://bit.ly/34KtqgY
「香港的醫療從業人員本來就不足，平均每千位市民只有1.9名醫師，與新加坡（2.29）、南韓（2.36）和台灣（2.93）相比明顯落後。」又說：「全港1萬5千名註冊醫師中，在私營醫療系統工作的醫生高達55%，卻僅需照顧約一成病患；而剩下的45%醫師任職於公營醫院，卻要照顧全港近九成病人。」所以，結果是「香港公營醫院專科門診的預約等候時間，中位數為133個星期，也就是將近三年。」 https://is.gd/OkBJJK 中華民國統計資訊網（專業人士） - 全國統計資料 - 衛生 - 醫事機構及醫事人員統計
人口快速老化、住院醫師變「白袍勞工」 最終台灣恐掀醫師人力荒？-風傳媒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