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毒怎麼爆發的?淫掠一時爽,事後火葬場——《哥倫布大交換》 - PanSci 泛科學
pansci.asia · by PanSci · April 22, 2019
燒殺淫掠的代價:梅毒大暴發
第一起記錄在案的梅毒爆發,發生於 1490 年代中期的義大利。
1494 年,法王查理八世為聲張自己對那不勒斯王位的權利,帶領著分別來自法蘭西、義大利、瑞士、日耳曼,與其他地方的五萬名兵士,翻過阿爾卑斯山脈進入義大利。這場戰役本身並沒有任何全面戰鬥壯其聲色,反而是這支軍隊,身後帶著那支常有的隨軍隊伍,一路同時演出慣常的燒殺淫掠。
那不勒斯人堅壁清野,向自家城池退卻。一俟查理的大軍攻進那不勒斯城穩坐下來,他就發現義大利各地因他的長驅直入大感震驚,已立時將個人歧異放到一旁,聯合起來共同對付他。此時西班牙的費迪南與伊莎蓓拉也備感焦慮,不想見法蘭西在義大利地區稱霸,正趕忙派軍前來。查理只好收拾行李,跋涉回返法蘭西。於是整個過程:戰鬥、淫虜、燒殺,又再度反方向上演一遍。
梅毒螺旋體的電子顯微照片。圖/wikipedia
而原本只是慢慢、悄悄散布歐洲的梅毒,一如梅毒流行病學所言予人的印象,便在這場侵襲行動中一下子如火烈燒,在義大利蔓延成一場疫疾。斑疹傷寒可能也同時快速傳布─—它是另一支典型的隨軍隊伍。也正是在義大利,日後伏爾泰那句諷刺警句的真實性首度獲得展示:「若有三萬人正與敵人進行殊死戰,雙方人馬勢均力敵,那麼我敢說,雙方鐵定也各有二萬人身染疱疾。」
查理在 1495 年 11 月回到里昂,在那裡解散了他的人馬;而這些成員,血液裡帶著幾十億螺旋體各自四散,或解甲回到他們散居十幾地的家園,或繼續加入他處新的戰爭。隨著這支軍隊成員的四處散布,梅毒以閃電速度前進全歐與舊世界其餘地區,其勢已不可擋。
及至 1495 年夏,梅毒身影早已在日耳曼地出現,因為神聖羅馬帝國大皇帝麥克西米連曾在沃木斯發出敕令,稱它為「邪惡痘瘡」,並歸罪於褻瀆上帝之故。同一年裡,瑞士與法蘭西人都抱著恐怖心情記錄它的到來。最遲不過 1496 際,梅毒抵達了荷蘭、英格蘭。同年,希臘也知道它了,1499 年輪到了匈牙利與俄羅斯。
及至世紀之交,從倫敦一直到莫斯科,大量歐洲人「為這個新來的法國痘瘡所苦,悲慘、待援,臭不可聞,簡直在地面腐爛……(忍受著)不可忍受的爛瘡與灼痛折磨,手臂、肩膀、頸脖、腿脛,全都巨痛不堪,因為骨頭與肉都分離了。」全歐都在一場性病疫疾的魔掌緊箍之下。
一發不可收拾
疫疾一路前進,進入非洲,在那裡「如果任何野蠻人染上了這個一般稱為法國疱的疾病,多半都會死去,很少治癒。」它也在中東出現,時間早在 1498 年,結果亦大同小異。葡萄牙人是最早得到這個感染的一群,可能也把它帶得最遠,繞過好望角東去。1498 年梅毒在印度現身,然後又快馬加鞭趕在葡萄牙人前頭,1505 年不到便抵達廣州。於是十年之內,它從加勒比海進抵了中國海,為人類的航海天才、也為人類社會的愚騃歷歷作證。
所幸當初一開始,「恥辱感」並未加諸梅毒此病,我們今天才得以研究它早期的歷史。早期有關梅毒的記載,一大特徵為多屬傳記性質。比方幽默大家胡滕,就彷彿想要一示那個年代的坦白風格,把自己所受的病情折磨寫了一本小冊子,內容詳盡,令人毛骨悚然。而且還多此一舉奉告:他老爹也得了同樣的病,更把整本書題獻一位樞機大主教!因此我們對早期梅毒的認識,唯一的限制,只受十六世紀的診病能力所限。其他則百無禁忌,事事詳錄。
—————-編按:下文含梅毒患病潰瘍、示意圖與照片,不喜慎入—————-
既有這些豐富文獻,身為性病學者若也同時好古,就不但可以追蹤梅毒疫疾的歷史,還可以找出它的治療史以及病情特徵史。在後面這項領域,亞實特做出過最好的分析研究,雖然他去世距今已超過二百年,他可能仍是歷來最偉大的性病學家。他對這個法國佬病的早期歷史所寫的文字,是至今為止最好的二手研究。他將這段歷史分為五大階段:
1494 – 1516 年間。在這段期間裡面,得病的最初跡象是生殖器出現小潰瘍,然後各式紅疹長遍全身(早期相關文獻對此紅疹現象都做有生動描繪,包括 1496 年文藝復興畫家杜勒所繪)。隨著 皰疹蔓延到身上,病人的口腔、上顎、小舌、下顎、扁桃腺也常遭破壞。大型粘性腫瘤屢見不鮮,病人痛楚不堪,肌肉、神經無一不痛,夜間尤其嚴重。然後整體身體狀況惡化,經常導致早期死亡。
手指上的第一期梅毒硬下疳。圖/wikipedia
◎ 1516 – 1526 年間。梅毒病情出現兩大新症狀:骨部發炎,造成嚴重疼痛,最終造成骨頭與骨髓腐壞。有些病人的生殖器會出現硬膿塊,類似疣或雞眼。
◎ 1526 – 1540 年間。梅毒惡性普遍減緩,平均膿疱數變少,粘性腫瘤則時有所聞。鼠蹊淋巴腺腫脹發炎現象變為普遍。落髮、掉牙也很常見,但或許是汞中毒所致,因為當時用汞治療梅毒。
第二期梅毒的典型表現:手掌上出現皮疹。圖/wikipedia
◎ 1540 – 1560 年間。一些比較嚇人的症狀持續減少。淋病現象成為梅毒早期病徵的「最主要(若非長期)症狀」。在此之前,以及此時之後的許多世紀,都常把淋病與梅毒混為一談。
◎ 1560 – 1610 年間。梅毒的致命性繼續減低,此時只出現一種新症狀:耳鳴。
及至十七世紀,梅毒已變成我們今日所見的狀況:非常危險的感染,可是對病人的侵襲已經不能稱得上猛爆性的攻擊。有關病勢減緩的紀錄,令亞實特深受激勵,開始懷抱起希望─—縱非滿懷信心─—認為此病最終將完全消失。
本文摘自《哥倫布大交換:1492年以後的生物影響和文化衝擊》,2019 年 3 月,貓頭鷹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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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讀到這本書的那一刻起,歷史對我而言,就再也不大一樣了。──美國名史學家麥克尼爾
◎原著三十週年紀念修訂新版
1492年,哥倫布航向美洲,地球上的生命就此改變……
1492年之後美洲的原生植物,馬鈴薯、玉米成為世界人口的日常生活飲食,世界人口快速成長。但自哥倫布後,歐洲帶到美洲大陸的天花等疾病,使無法抵抗的美洲住民人口急速銳減。而來自歐洲的物種在生態競爭下也造成許多美洲物種滅絕。
在哥倫布與大航海時代之前,冰河期的結束將美洲大陸與世界上其他陸地完全阻隔開來,獨立發展形成各自不同的生態系。1492年以降的大交換打破了這層隔絕,各式物種交互移動,永遠改變了人類歷史的走向,更對兩邊的自然生態造成不可抹滅的影響。
1972年,《哥倫布大交換》第一版於美國出版,「哥倫布大交換」一詞成為生態史研究中的專業術語。這本40年前由克羅斯比所寫的書,開啟了生態史這個全新的研究領域,成為回顧近代人類發展歷程時的全新角度。並啟發《槍炮、病菌與鋼鐵》。就如同作者克羅斯比所言:「這個星球上的生命,從此徹底並永遠地改變了 。」在今日我們重新思索人與自然的關係之際,更值得我們重新回顧這本40年前的經典之作。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克羅斯比Alfred W. Crosby
境與生態史權威。
  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地理、歷史和美洲研究榮譽教授,曾任教於耶魯大學和華盛頓州立大學。
  投注大半生時間研究「歐洲為何會在歷史上崛起?」,但和許多歷史學家探索的路徑不同,他深入人類生存的生態面向,揭露了鮮為人知的另一面人類史。
  重要著作包括《生態帝國主義》、《寫給地球人的能源史》等,曾榮獲愛默生獎、醫學作家協會獎、洛杉磯時報年度最佳選書。
相關著作:《哥倫布大交換:1492年以後的生物影響和文化衝擊》
譯者簡介
鄭明萱
政大新聞系畢,美伊利諾大學廣告碩士、北伊利諾大學電腦碩士。著有《多向文本》一書。文學、文史、文物翻譯人,並以《從黎明到衰頹》榮獲金鼎獎首位最佳翻譯人獎。
  主要譯作包括中譯《極端的年代》、《少年時》、《費城奇蹟》、《到葉門釣鮭魚》、《數學天方夜譚》、《青花瓷的故事》,以及英譯《故宮勝概新編》、《匠心與仙工——故宮明清雕刻》、《敬天格物──中國歷代玉器導讀》等多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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汞蒸氣、癒創木?那些治不好但治得死的梅毒療法——《哥倫布大交換》 - PanSci 泛科學
pansci.asia · by PanSci · April 23, 2019
梅毒,十六世紀庸醫最好的朋友?
如果有人想製造出一種病,藉此鼓勵庸醫、偽醫及庸藥、偽藥的猖獗,那麼最好的發明莫過於梅毒。
十六世紀尤其如此:這是一個從未見過的新病,古來也沒有治它的療方。它的症狀醜惡恐怖,被它折磨的患者千肯萬肯嘗試各種治療。而且梅毒此病往往會出現減緩與潛伏期:「彷彿它會建造起一座碉堡、加強防禦工事,退守在那裡休生養息一段長時間。」所以,此時如果那個庸醫還沒把病人治死,常常就可以聲稱已經把病治好──至少,可以好上一段時間。這些庸醫的治病之法,是用熱熨斗把腫包燙焦;他們開出的內服外用藥方,內容五花八門到難以置信,外用藥甚至包括煮沸的蟻巢,連同螞蟻一起奉送。其中有位還警告胡滕不得吃豌豆,因為「豌豆裡生有某種帶翅的蟲子。」胡滕還知道另外有位「大師」醫術如此高明,以致「一天之內就治死了三名農夫……」。
水銀中毒與梅毒症狀,傻傻得分不清楚
十六世紀最受歡迎的梅毒藥,一是水銀,另一是癒創木。
前者在梅毒病出現不久就被歐亞兩地採用。當時水銀作為藥物已可方便取得,是阿拉伯軟膏裡最重要的成分,治療疥瘡極為有效。梅毒也會造成皮膚起瘡,因此這型藥膏很快被納入徵用。結果藥效極佳,事實上接下來四百年裡,它是唯一具有一般療效的手段,可以阻卻梅毒洶洶的攻勢。十六世紀中期之,水銀不但用來擦在病人身上,也做成膏藥貼在患處,或做成藥丸吞服
盛裝水銀藥丸的容器。圖/wikimedia
不幸的是,水銀被過度使用;許多病例是病好了,病人卻也死了。當時主宰歐洲觀念的疾病體液學說,主張人生病是因為四大體液失衡。要治好梅毒,必須放血、排便、出汗、唾出體內那個導致失衡的過多體液:就梅毒而言,即是粘液質體液。最明顯的水銀中毒症狀,是唾液滴流,甚至一天高達好幾品脫。但是看在十六世紀醫生的眼裡,還有比此更可喜的現象嗎?這表示身體在進行清除,把造成自己生病的毒素排得一乾二淨。於是造病的多餘壞東西排出來了,連同病人的牙齦、牙齒,以及體內各種碎片斷片,也都一起出走。
克羅茲是英國都鐸時期一位還算有點概念的醫生,便如此生動描繪某位水銀受害者的可憐困狀:
「大量、異常的惡性、腐敗體液,源源由他口中湧出,辛辣、燒灼、強烈,因為他的牙齦都已腐壞,發出惡臭,同時伴有高燒。」「許多人情願死掉,」胡滕說:「也不想這樣紓解病情。」
西方的體液學說,認為人體是由四種體液構成:血液、黏液、黃膽汁和黑膽汁,這四種體液對應到四種元素、四種氣質,當四種體液在人體內失去平衡就會造成疾病。圖/wikipedia
千金難求的癒創木
雖然幾百年間,水銀始終是治療梅毒最有效的藥物,但是從倫敦到廣州,眾家病人都一致同意某位蘇格蘭兄無意筆誤之下,給它起的名稱「騙子銀」(quacksilver,與水銀別名「活動銀」〔quicksilver〕以及騙子、庸醫〔quacksalver〕,都只各差一兩個字母)。眾人另外試驗起多種替代療法──中國茯苓、黃樟、茯苓等等,各式各樣不一而足──可是,其中卻只有一物真正取代了水銀作為療藥,即使只流行了一時。此物即癒創木,是西印度群島上某種樹片煎煮而成,成為 1520 年代最受歡迎的萬能靈藥。
此木非常值得一薦;首先,它來自美洲,別忘了梅毒也來自那裡。因此,當然,這正是我們體貼的神一向會做的安排。而且此木極不尋常,極硬、極重:「小小一片扔進水裡,立刻直沉到底」,足顯示必定擁有其他神妙質性。服下它製成的一劑煎藥,可使病人大量排汗──非常可喜的現象,根據體液理論觀之。
癒創木是芳香療法中最強的發汗劑之一。為利尿劑、抗風濕劑、興奮劑與消炎劑。圖/wikipedia
主張用此藥的人士,包括佛拉卡斯特羅與胡滕,他兩位可是名列當時最偉大的作家──在那個人文主義的年代,這是此藥不得了的名家推薦。至少,它不會傷害病人。自認為得了梅毒的大雕刻家切利尼就不顧醫生意見,逕自用它來治療自己──如果說,此物並未治癒他其實可能並未染上的毛病,所幸,至少也沒有把他弄死。
梅毒疫疾猖獗,癒創木又如此有效;不但可治此惡疾,還可以用來對付「腳痛風、結石、癱瘓、痲瘋、水腫、中邪、以及其他疑難雜症」,於是它被哄抬到令人暈眩的高價。一如窮人家的骨頭湯,癒創木的鋸屑被人一煮再煮,二煎三煎,給那些喝不到或喝不起第一煎的人服用。假癒創木氾濫市場,一片片在教堂高懸掛起供最窮困的梅毒患者膜拜祈禱。而且看啊,大家,大家全都療癒了。
十七世紀波蘭籍天主教耶穌會來華傳教士卜彌格《Flora Sinensis》(譯:中國植物志)筆下的胡椒與茯苓樹根。圖/wikipedia
他們的確療癒了嗎?低語,不久升高為喊叫,這玩意兒根本沒效的呼聲開始在 1530 年代發出。帕拉塞爾蘇斯就是其中一位,公然指稱這木頭根本不值一文,水銀才是梅毒患者的真正希望。但是新世界來的這株聖木的流行熱,幾代之後又再度興起,而且始終未曾完全斷絕使用──最後直到 1932 年才從大英藥物百科內除名──可是它做為梅毒救星的聲名早已蒸發無形。歐洲又重回中國茯苓、黃樟、祈禱之法,尤其是水銀。
空歡喜一場,以上兩者通通沒用
癒創木流行狂熱造成的影響,其實並不出我們所料:先是情急之下的過分樂觀,最後是男男女女無辜死去──原本若換用他法治療,至少可能得到部分的成功。所有相關文獻之中,再沒有比胡滕筆下這幾行記載更可憐更令人同情的了。餘年所剩無幾、唯有疼痛再度重返的他,寫下關於他的這個「療方」:
而且看啊,經由癒創木的幫助,我如今又有勇氣活下去,又再度可以呼吸。這是我主賜予所有好人的藥物,使他們永遠不致停止希望與信任。至於我自己,我沒有任何後悔。如果能透過任何方法,容我今生活得長命,我最大的希望,只願能完整、健康、強壯地活下去。
在那樣一個稅收因此受損,迫使教宗取消前令,不再將妓女從羅馬逐出的年代裡,這個新現身的性病自然無可避免地散布到歐洲各個角落,而且一如天花與肺結核,成為長期駐留不去的奪命惡疾。那位英格蘭大夫克羅茲即在 1580 年代說過,他在聖巴多羅買醫院診治的病人當中,每兩人就有一人是梅毒患者,他說「除非,這片土地上每一個人,都速速痛悔他們那最不敬畏神的荒唐生活,離棄這宗可憎的罪,這整片地,很快就會被這起最惡臭的毒病敗壞淨盡。」
本文摘自《哥倫布大交換:1492年以後的生物影響和文化衝擊》,2019 年 3 月,貓頭鷹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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