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裡的人類學家 - 貼文


 

如果總統是人類學家
2016.05.20 政治人類學總統 
作者:郭佩宜
如果總統是人類學家? 我的第一反應是:人類學家不太適合當總統耶…
別誤會,身為一個人類學家,我認為人類學的學科核心關懷──面對「差異」(alterity)的敏感、好奇與謙卑──對於形塑一個好總統絕對大有助益。
人類學的發展始於歐洲近代大規模的異文化接觸經驗,探究各地人類社群的「異」與「同」:一方面是地方特殊性,另一方面則是人類的普同性。人類學對人文思潮有重要貢獻,批判民族中心主義(ethnocentrim),提出「在地/內部觀點」(emic perspective)以及某種程度的文化相對論(cultural relativism);人類學研究是批判種族歧視、翻轉對原住民的誤解與污名、與提倡多元文化的推手之一。
如果總統是人類學家,那麼她/他將帶著這樣的視野思考國家定位,從「差異的」世界觀出發,尋找整體的方向與可能性。以原住民為例,這並非只是執政團隊政策「之一」包含了原住民政策,而是整體治理架構的方式,即內建了對異/同的基本發問。人類學家總統除了毫無疑問地,須代表整體,對原住民過往所受的傷害道歉,開啟轉型正義的象徵與實質之外,更重要的是肯認原住民對台灣社會的重要價值──不只是南島(Austronesian)的連結,形塑了台灣在歷史、地理與文化上的獨特性,更基進的是,原住民的存在即不斷提醒台灣社會要感知差異性,以及差異之間權力關係的不對等。在這樣的精神下,人類學家總統倡議的憲法需從與原住民的夥伴關係重新架構、歷史課綱需採取多重視角、國土規劃得與原住民傳統領域協商。
同理類推,從世界史的角度觀之,台灣的成形經歷多重人群與文化的交匯,加上時代變遷,人類學家總統要關照的差異更為多元複雜,不只是南腔北調、擔仔麵配上魚露,各類行動者有不同的價值觀、宗教信仰、歷史經驗與情感,需一貫本著「肯認差異」並「溝通求同」的原則,從而架構出含納多元的文化、教育、經濟、環境、外交政策。
真的有總統是人類學家喔,阿富汗現任總統Ashraf Ghani
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學家
http://i.dailymail.co.uk/i/pix/2014/09/21/
1411313013112_wps_48_Afghanistan_s_presidentia.jpg
當代的人類學除了不同文化傳統之間的比較,更關注在地與全球之間的糾結過程,以及文化透過創意、在新的政經脈絡下形塑出的各類風貌。人類學家總統理解文化的韌性、流動性與動態性並存,她/他的施政不在於引領特定的發展方向,而在於創造友善的空間,讓多元的可能性──不論是跨國品牌或小農社群的經濟想像、傳統氏族或多元成家的親屬想像、小確幸或流浪者的生活型態──得以自由伸展。
或許這樣的圖像讀者並不陌生,有些政治人物已經朗朗上口,但如果總統是人類學家,不會只將之當成政治正確的修辭,而是如基本教義派地認真──在每一層次的細節裡,都是「玩真的」。如前所述,面對「差異」的敏感、好奇與謙卑,是人類學家的本質;而人類學研究方法的特色在於透過深度的田野工作,體察在地的多重觀點。有哪些差異?差異的內涵是什麼?彼此可能有什麼協商尋求共識的可能?每項都需要實際的、嵌地的、具有差異敏感性的研究,以及多重發聲,做為政策辯論的基礎,而非由上而下地自以為是,其實是「你不了解我的明白」。
美國總統歐巴馬的媽媽Ann Dunham是個人類學家
他也因此對人類學稍有涉獵。
https://my.barackobama.com/
此外人類學強調全貌觀(holism)──社會各層面彼此環環相扣,需以整體視角理解──也非常切合以總統的高度做跨部會整合,避免經濟政策輕忽環境、保育與文化權各吹各的調。任何政策實施牽一髮動全身,需審慎綜合評估,才不會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左手打右手,因短視而撞牆。最近中文翻譯出版的、在金融時報任職的人類學家吉蓮.邰蒂(Gillian Tett)的商管書籍「榖倉效應」(The Silo Effect)即是人類學概念如何運用在管理與治理場域、打破各自為政的部門的好例證。
那麼為何我覺得人類學家不太適合當總統呢?
那是因為人類學家無法輕易把世間的複雜武斷簡化,然而多元觀點的對話、交互理解、細緻協商,以及全貌型的施政規劃過程非常辛苦耗時,也未必有結論,很容易在績效和功利取向之下被當成無效率和沒魄力。至少目前的台灣社會,似乎還沒有耐心接納這樣的總統。另一方面,人類學家處於各方交匯之處,內不內,外不外,作為研究者,其知識建構源於在此位置不斷反身關照,但作為一個總統,就有點尷尬了。
話說回來,每個立志(或已經)當總統的人,即使不是人類學家,如果能修習幾門人類學課程,或至少閱讀如「芭樂人類學」部落格(書)對台灣社會的觀察與評論,或找機會跟人類學家聊天,那麼這個國家應該會更有「人」味。
蔡英文勝選之夜(photo by 郭佩宜)
(本文原載於2016年3月號「大誌」雜誌,此為加長修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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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引用本文請標示網址與作者,如:
郭佩宜 如果總統是人類學家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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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總統是人類學家II | guavanthropology.tw 芭樂人類學 - https://goo.gl/9jWCAf
如果總統是人類學家II
2016.05.21 政治人類學總統 回應 2
作者:林浩立
領導人是人類學家的狀況不用設想,當今就有兩個真實的例子。2014勝選的阿富汗總統甘尼(Ashraf Ghani)是哥倫比亞大學人類學博士,多年前擔任阿富汗財政部長時曾在TED上暢談拯救阿富汗的方法,認為必須與企業合作創造工作機會來根除地下毒品經濟、避免依賴金援。2012接任世界銀行總裁的金墉則是哈佛大學人類學博士,曾與另外位知名行動派人類學者醫生法默(Paul Farmer)合創「健康伙伴」(Partners in Health)這個非營利組織,致力在貧窮國家中以地方社群為單位推動醫療工作。兩者的上台,讓人類學界大感振奮,希望看到常居批判位置的人類學家能在上位推動改革、帶來新的氣象。然而,在就任總統一年多後,甘尼面對的是依然未解決的諸多國家問題,其近乎獨裁的作風也引人非議。另外方面,金墉將世界銀行轉變成以發展項目為主要單位(而非國家)的體制改革、以及與屬下不良的溝通也引發內部不小的反抗浪潮。
阿富汗總統甘尼(Ashraf Ghani)多年前擔任阿富汗財政部長時在TED上暢談拯救阿富汗的方法
然而本文要討論的不是這兩位當代人類學者領袖,而是十九世紀一位不務正業開創了親屬研究的邊境城鎮律師、美國民族學先驅路易斯‧亨利‧摩根(Lewis Henry Morgan)。唸過人類學史或熟稔馬克斯與恩格斯社會演化理論的讀者,必定不會對摩根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他是最早提出人類社會透過物質技術的進步而由採集逐步進展到農業社會的學者,也是少數著作曾被馬克斯、達爾文與佛洛伊德引用的理論家。摩根從來沒有當過任何機構體制的領導人,但也算是半個政治人物,曾以共和黨員的身份當選紐約州議會議員。他參選公職的真正目的其實是希望能夠累積足夠的政治聲譽,讓他得以被總統提名為印地安事務局的主任 — 他最夢寐以求的職位。
路易斯‧亨利‧摩根(Lewis Henry Morgan)(1818 - 1881)
在紐約州北部長大的摩根一直都對當地印地安社會文化非常感興趣,與其中的賽內卡人(Seneca)關係更是緊密。他之後所展開的民族學田野調查橫跨美國東北、中西部與西北的各個部落。這樣第一手的經驗,使他對當時印地安人的處境非常同情。另一方面,他在部落中也觀察到了無窮的發展潛力,並認為在適當的政策幫助下,印地安人的工藝技術足以讓他們在當代商業社會中生存立足。如此對印地安事務的關心,使他非常想成為印地安事務局主任推動改革。一封1862年寄給林肯總統的信中,他慷慨激昂地點出當時印地安政策的六個問題,並接著逐一提出具體的解決辦法。很可惜的是,林肯在競選時已把印地安事務局主任的位置承諾給別人,使摩根畢生都與之無緣。但這並沒阻礙他對部落實質的貢獻。早在還只是一位律師之時,他就曾為賽內卡人捍衛土地打官司,對抗土地收購集團。也正是如此,他之後被納入其氏族中,給予了Tayadaowuhkuh這個名字,意指「跨越鴻溝的橋樑」,反映他協調白人與印地安人兩個世界的努力。
「搭造一座通往廿一世紀之橋」是柯林頓1996年的競選標語 (http://www.oldpoliticals.com)
我認為若人類學者當上總統這個能力深受科層體制限制、出來亮相致詞的機會卻極多的職位,或許最大的建樹會是本著人類學全貌包容的訓練,扮演好連結不同階層、族群的「橋樑」角色,即便象徵意義大於實質功用。芭樂人類學曾討論過許多臺灣政治人物的「綽號」或原住民給予參選人的「族名」,可見此類符碼有多重要。事實上,在美國「橋樑」的意象就時常與總統連結在一起,而最有名的莫過於柯林頓1996年的競選標語:「搭造一座通往廿一世紀之橋」,「橋樑」一詞在其就職演說中更出現了二十六次之多。歐巴馬也是著名的橋控,曾有一篇分析文章點出他非常喜歡在橋下、橋旁發表公開演說。就象徵意義來講,哈佛大學文學評論家蓋茲(Henry Louis Gates)教授曾說過身為非洲黑人與美國白人之子,歐巴馬本身就是一座橋樑。知名傳記作家大衛.雷姆尼克(David Remnick)為歐巴馬寫的傳記也簡潔地以「橋」為書名。如今即將卸任的他儘管評價褒貶不一,但他在任內確實勾連了許多過去被認為無法跨越的鴻溝,如同性戀權、古巴破冰等等,可謂不辱「橋樑」之名。
歐巴馬很愛在橋旁演講 (AP Photo/Patrick Semansky)
儘管只是個象徵形象,要做好一座好的「橋樑」可非易事。「橋」不是搭上就好,要搭得實在、且保持溝通的暢通。若只是為了連結而連結,學學幾句族語、冠了個族名、心理卻還是認為對方「粗獷而草莽」,那是經不起考驗的。同時也不能只有一座橋而已。在國際、國內有多少個強勢弱勢的群體,是否都能不卑不亢、進退得宜地與之互動?或許時常遊走在不同世界、不同文化之間的人類學者,在擔任總統這樣的大位時,能夠帶來的就是在崎嶇複雜的政治地景中,搭起一座座本著尊重、理解、去除任何本位中心主義的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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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浩立 如果總統是人類學家II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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