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丁韻仙出生。
這一年,殖民地台灣,日本總督府對台灣知識份子的反殖民結盟運動,展開首波的大檢肅,歷史上稱為「治警事件」。當時,文化協會的重要幹部一一被拘捕入獄。台灣新文學最重要的推手,擔任文協理事的賴和醫生,也被囚禁在台中的銀水殿
1753171602_adc377f2e4 (1)  「丁韻仙」的圖片搜尋結果../Images/171_0001.jpg「丁韻仙」的圖片搜尋結果相關圖片

丁瑞圖全家合照。自左至右為丁韻仙、魏罔、丁仲翹、丁叔豪、
丁瑞圖、丁伯雄,三位男孩為丁瑞彬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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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丁韻仙養父丁瑞圖(二排左二穿台灣衫者)與台灣民眾黨彰化支部幹部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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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敦治與丁瑞彬合照圖,兩位小孩左為丁伯雄,右為丁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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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虛谷四十歲時全家於默園之合照,坐者為丁琴英與大女兒陳玉珠,右一為丁韻仙

 

丁家的老照片
http://library.taiwanschoolnet.org/cyberfair2003/C0332500444/works/photo/page/image33.html

 

日治作家陳虛谷之女--丁韻仙水彩畫全國首展

2007-10-18

記者陳思嫻/台北報導

丁韻仙今年84歲,是日治時代台灣新文學運動先驅陳虛谷的五女,同時也是陳虛谷內兄鹿港丁進士大宅新?源六房丁瑞圖的養女。從小受生父陳虛谷與養父丁瑞圖影響,大量閱讀日文左翼小說,同情赤貧工農,反抗日本殖民統治,也開始展現她優異的美術天分。

  • 丁韻仙水彩畫作〈花與瓶〉。(呂興忠/提供)<br>

    丁韻仙水彩畫作〈花與瓶〉。(呂興忠/提供)

1941年丁韻仙彰化高女畢業前兩個月,因在校內手寫反日宣傳單,被日帝拘捕,監禁在彰化看守所。出獄後與台大經濟系高材生盧伯毅結婚。二二八事件發生時,盧伯毅參加「二七部隊」,旋即事敗逃亡,從此音信杳無。丁韻仙盼不到丈夫盧伯毅歸來,獨自扶養三個女兒。在這段寂寞而漫長的日子裡,丁韻仙開始畫起水彩畫,一度因為家貧,買不起顏料,只好以鉛筆為三個女兒素描1987年,失蹤40年的丈夫盧伯毅,突然由南韓一個無名的小漁村,寄信給丁韻仙,希望能與丁韻仙聚面。丁韻仙以「他耽誤我的青春,我的愛情,我可以原諒他。但是,一個革命者,貪生怕死,我瞧不起他!」拒絕見面

丁韻仙的水彩創作一直持續到九O年代,近來因為體弱多病,已無法再握住畫筆。長期為丁韻仙做口述歷史紀錄的台灣文學學者呂興忠,曾答應為她一生傳奇感人的遭遇出版一本傳記,但有感於丁韻仙的體力漸衰,目前是彰化高中圖書館主任的呂興忠,向華碩電腦施崇棠校友募款1200萬元,將在甫完工的彰化高中圖書館七樓展演區,為丁韻仙舉辦她生平的第一場畫展,展出水彩、素描等30幅畫作,畫展時間為10月22日至31日。

 


革命夫妻悲歌 丁韻仙畫筆寫史
2007/10/22
中國時報
楊秋蘋/彰化報導
 「你耽誤我的青春、愛情,可以原諒。一個革命者,貪生怕死,我瞧不起!」這是獨力撫育三名幼女的丁韻仙,面對二二八事件失蹤四十年的先生盧伯毅隔海要求復合發出的沈痛心聲。如今八十五高齡的她,將這段大時代兒女的悲歌融入畫作,活出「玫瑰與鐵蒺藜」的歷史。
 出身彰化鹿港的丁韻仙,生父為日治時代台灣新文學運動先驅陳虛谷,過繼給膝下猶虛的舅舅丁瑞圖。她考入彰化高女,跟隨父執輩閱讀左翼小說,同情赤貧工農,反抗日本統治,連婚姻也添上革命色彩。
 夫流亡韓再娶 四十年後丁拒見
 丁韻仙在彰化高女畢業前兩周,因創作詩歌透露反日思想遭拘捕入獄,一年後出獄,隨後結識小她兩歲的台大經濟系學生盧伯毅,兩人相戀結婚,隨即生下靜綠、紫苑兩女。丁韻仙懷小女兒翠鈴那年,爆發二二八事件,盧伯毅參加二七部隊,抵抗政府軍,隨即逃亡,從此音信全無。
 直到十年前,失蹤四十年的盧伯毅從南韓漁村寫信給丁韻仙的舅舅探詢母女下落,並要求見面,沒想到被堅毅的丁韻仙一口回絕。但她仍親手做了盧伯毅最愛吃的台式炒米粉,託女兒靜綠帶到韓國交給老父,讓父女見上一面
 靜綠劈頭直問:「爸爸,你太不負責了!」並捎來母親的口信。「一個革命者,貪生怕死,媽媽說她瞧不起你。」盧伯毅乍聽之下,胸口有如挨了一記重拳,臉色慘白,久久不能平復。
 深情蘊藏心底 不忍夫骨灰灑海
 許久,他訕訕訴說自己死裡逃生,從香港、日本一路流亡,又被北韓抓過,才逃至南韓非法居留的慘況。對自己在當地再娶且生下兒女,不願多提。
 「沒想到母親拒絕見面一事,竟讓父親抑鬱,數月就過世了。」靜綠不諱言她對父親講話太重了。她原本以為自己是銜母命,替媽媽出氣。她二度赴韓處理父親後事時,原先想依父親遺願把骨灰灑入大海,媽媽獲悉後嘟嚷說:「這不該是為人子女的行為。」這時,她才頓悟媽媽心中仍有愛,不忍爸爸的魂魄再度漂泊
 擅長於畫玫瑰 活出燦爛新人生
 去年十一月,丁韻仙中風臥病在床,已無法再握筆作畫。精研台灣文學的彰化高中教師呂興忠,廿年前即被這段大時代的悲歌所感動。他說,丁韻仙擅長畫玫瑰,而她所處的環境有如多刺的植物蒺藜一般,她也受到時空層層束縛,但依舊能揮灑出燦爛的人生。
 丁韻仙水彩畫全國首展廿二日起在華碩電腦董事長施崇棠援建的彰中圖書館展出,她那沉默無言的人生,完全投射在卅幅水彩和素描畫作中,鮮活地記錄著大時代的故事。


 

◎默園詩人‧陳虛谷
日治作家陳虛谷之女--丁韻仙水彩畫全國首展10/22-10/31
這一年,丁韻仙的生父陳虛谷,從日本明治大學政治經濟科畢業。返台後,積極投入文化協會的啟蒙運動。同年,陳虛谷在大甲媽祖廟前進行第一場「文化演講」,聽眾人山人海,說到精采處,如雷的掌聲夾著歡呼聲,給這苦悶的殖民地台灣,帶來一點點紓解,一點點希望。
養父丁瑞圖,是生父陳虛谷的內兄,兩人都是殖民地台灣文化協會的理事,除了相同的文學興趣,還都積極參與台灣反殖民的啟蒙運動。
▲1927年,丁韻仙養父丁瑞圖(二排左二穿台灣衫者)與台灣民眾黨彰化支部幹部合影。(丁韻仙提供)
丁韻仙的童年,是在鹿港丁家大宅長大的。丁家大宅深深的院落,高聳的紅色磚牆,富裕而安全的保護著丁韻仙免於外面喧囂的干擾。但是,當她仰頭瞻望這清領時期台灣進士第的祠堂,欽賜的匾額,已經沾染褪色的痕跡。曾經顯赫的前朝進士大戶,面臨新領的日本帝國,已經逐漸走向沒落的命運。
從小罹患關節腳疾,丁韻仙到鹿港洛津公學校求學,都由婢女背著上學。「婢女阿春背我到學校,一路無語。把我放在教室的椅子上後,她一個人去蹲在教室外的走廊,一直等到下課,才又默默的背我回家。」丁韻仙對婢女阿春的身世,所知不多,但是,小小心靈,階級分別貧富異途的初苗,已經開始抽芽生根。尤其,養父丁瑞圖的左翼信仰,無形中,也漸漸影響了丁韻仙。
環境資源研究發展基金會、台灣環境保護聯盟及各地分會
台灣環保運動研討會
‧活動說明:
環保運動對環境理念的傳播、民眾環境意識的提升、政府環保政策的推動和落實有著重要的驅動功能。台灣的環保運動興起至今已有20多年的歷史,環保運動對台灣環保工作發揮了相當程度的影響力。但台灣環保團體的規模和環保運動的力量仍然遠遠不及歐美先進國家,因此,面對長遠的環保工作如何改善台灣環保團體的組織經營和運動策略與方法是企待探討的問題。
本計畫擬邀請環保人士和團體舉辦研討會,針對台灣過去環保運動的推動和組織發展的情形加以回顧、分析和檢討,並對未來運動的議題、策略和方法,以及環保團體的組織經營提出看法和建議。希望經由此次研討會參加人員的交流和討論,有助於環保團體的經營和環保運動的推動,進而提升台灣環境保護的民間力量,促進台灣環保工作的推動和落實。
‧時間:2007年11月4日(日)9:00-17:00
‧地點:台大校友會四樓台北市中正區濟南路一段2-1號)
‧主辦:環境資源研究發展基金會、台灣環境保護聯盟及各地分會
‧對象:免費參與,歡迎關心台灣環保運動發展的民眾參加
‧議程
第一場、環保運動回顧與展望
主持人:徐光蓉教授(台灣環保聯盟會長)
發表人: 1.台灣環保運動簡史/施信民教授
2.台灣環保運動之社會觀察與分析/何明修教授(南華大學社會研究所)
第二場、台灣各項環保運動報告主持人:陳曼麗理事長(台灣婦女團體全國聯合會、台灣綠黨召集人)
發表人: 1、反核運動/ 高成炎教授(台灣環保聯盟學術委員、資策會副董事長、台大資訊系)
2、反公害運動/林碧堯教授(台灣環保聯盟學術委員)
3、生活環保運動/顏美娟董事長(主婦聯盟環境保護基金會)
4、動物保護運動/朱增宏執行長(動物社會研究會)
5、森林保護運動/賴春標執行長(山林工作室)
6、水資源保護運動/鍾秀梅教授(美濃愛鄉協進會、成大台灣文學研究所)
第三場、環保運動發展
主持人:陳椒華教授(台灣環保聯盟學術委員、嘉南藥理科技大學食品科技系)
1.二十一世紀重要環境議題/劉志成教授(教育部環保小組)
2.環保運動策略與路線/鄭先佑教授(台南大學生態學院)
3.環保運動與政治參與/王塗發教授(立法委員)
4.環保運動與媒體/邱家宜執行長(卓越新聞獎基金會)
第四場、環保團體組織經營與發展
主持人:劉炯錫教授(台東縣環保聯盟會長、台東大學自然科學教育系)
1.環保團體之資訊運用/陳瑞賓秘書長(台灣環境資訊協會)
2.環保團體與政府及企業之關係/魯台營總幹事(高雄綠色協會)
3.環保團體如何強化草根連結/鐘寶珠會長(花蓮環境保護聯盟)
4.環保團體的組織管理與決策模式/施純榮秘書長(荒野保護協會)
‧報名:網路與傳真報名,請洽環資會報名網頁
‧注意事項:當日備有免費中餐,請盡量自行攜帶餐具與飲水杯。
‧會場交通:台大校友會館位於濟南路上,捷運台大醫院站2號出口常德街左轉中山南路遇濟南路右轉,步行約五分鐘。若您搭乘公車,請在「台大醫院」站下車。
(詳情請見)
「我常常從養父丁瑞圖的書房,似懂非懂的讀著日文列寧、馬克斯、俄國作家杜思妥也夫斯基《罪與罰》等作品。養父丁瑞圖的來往朋友幾乎都是文化協會做運動的,尤其,比較左的那一群。他們熱烈的爭辯,諸如被壓迫民族,弱小階級,我似懂非懂,好奇的在屏風後面偷聽。」
1937年,丁韻仙14歲。離開鹿港丁家,回到和美陳家彰化市的住所,方便就讀四年制的彰化高女。陳虛谷和美鄉下的別墅林園「默園」,是當時台灣新舊文人聚會吟唱的地方。默園是一棟後文藝復興巴洛克宏偉建築,園中遍植各種花卉。但是,惜花如命的陳虛谷,並沒有貴族氣息,對台灣的平常花卉,都有深情的詠嘆。最典型的例子,每年寒假,虛谷會親自從彰化帶領他的一堆兒女,搭「五分車」回和美鄉下度假。五分車是當時往來於彰化和美之間的小火車,下了五分車,在步行回默園的途中,虛谷會大聲的以「台灣七字調」,對沿途農田盛開的豌豆花吟唱不已。
十多年前,丁韻仙回憶說:「站在窗前望著花,我的回憶自然和愛花的父親連繫在一起。父親對花的愛好,讓我直到七十多歲的今天,看到花都有無限的疼惜。花帶給我的種種感觸與無數回憶,常使我連想起父親吟詩的聲音,有時宏亮如雷、有時柔轉如訴、有時又哀傷如泣。」
不過,花樣年華,愛花愛美的丁韻仙,在彰化高女的求學日子並不快樂。緣於對台灣殖民體制的不認同,緣於血液裡沸騰的是非正義與現實世界的矛盾衝突。丁韻仙進入彰化高女的那一年,日帝正與中國開戰,學校動員的夜間提燈遊行,「膺懲劣支!」、「慶祝南京陷落!」高昂的呼聲此起彼落,但是,高女生丁韻仙冷冷的,沉默的抗議著。
沉默還不夠,丁韻仙採取行動,書寫「要為祖國流盡最後一滴血!」反日宣傳單。學校教官從丁韻仙的室友廖素英,搜到這張傳單。廖素英是日治台灣重要畫家廖繼春的堂妹。而且,學校舍監發現,學生宿舍常常在星期假日收假返校的時候,所有的電燈都被打開,所有的水龍頭也都被打開,宿舍的儲水塔早就流光了。
舍監終於當場抓到丁韻仙。她利用週末放假,故意延宕,等到宿舍學生都回家,她最後一個才離開,離開的時候故意打開所有的電燈,打開所有的水龍頭。
「妳為什麼會有這種非國民的行為?」
「因為,我要消耗你們日本帝國的國力!」
1941年,丁韻仙因為反日思想罪嫌,被拘禁彰化看守所,回答思想檢察長的審話,仍不改凜然的本色。
1941年,日本偷襲珍珠港,準備向美國宣戰,太平洋戰爭即將全面展開。丁韻仙只要再兩個月就可從彰化高女畢業,卻因為思想問題被拘禁彰化看守所,同監被拘禁的,還有賴和先生,而且兩人的牢房只隔一牆。賴和身後才出土的〈獄中日記〉,第十日記載:「又拘至一位女孩子。酷似陳滿盈氏(陳虛谷)女,亦是高等檢束(思想檢束)。」第十五日又記載:「開監,有一高女生丁韻仙,似是鹿港人,丁瑞圖氏之族人,亦因高等之取調,而被留置,殊不知因為什麼事件,在學中的學生,豈有什麼不良思想,且每日皆有取調,所關可似非輕…。」第三十四日記載:「今日丁女生和潘樣(先生)小有衝突,我教丁女生向潘樣回個不是,丁女生不願,女兒家的性質,所以會受此苦。」
丁韻仙一直到出獄後,才知道那個與她同監,身材矮胖,留著淺淺八字鬚的賴和先生,原來是一個醫生。這讓她非常感動,因為,被拘禁的只有她與賴和屬於思想犯,有較多的自由。賴和常常替其他犯人取水,送物等。最讓丁韻仙不敢相信的是,賴和常常將自己的一支牙刷借給其他犯人使用。「一個醫生應該最了解也最在乎衛生,但是,他一個醫生,願意將自己的牙刷與獄中的人犯共用,憑這一點,我相信他與普羅站在一起的偉大人格!」
和在被拘50日,1942年1月,因病重,被釋放出來,一年後去世。丁韻仙則被轉拘禁台中看守所,一年後才出獄。
一個在學的高中女生被拘禁一年,是很不尋常的。原因是丁韻仙總是通不過每個月至少一次的思想考核,思想檢察官會問她幾個問題,憑以考核她是否有悔意改過?
「如果今天將妳放出去,妳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一部滿載日本軍的運兵車從妳前方慢慢駛來,地上剛好有一顆手榴彈,妳會不會有股衝動,想撿起手榴彈,往運兵車丟過去?」
「我會!」
思想檢察官每個月同樣的問題,總是得到丁韻仙「我會!」決絕的回答。直到最後,檢察官在丁韻仙面前掉下眼淚:「我日本家鄉的女兒年紀和妳一般大,模樣和妳很相似。一年來,每一次來監審問妳,總讓我想起故鄉的女兒。妳何必嘴硬,妳只要說出我要的答案,我簽報妳已悔過,就可出去。至於妳心理真正的想法,妳知我知而已,何必如此自苦!」
▲1940年,丁韻仙(左一)17歲攝於彰化高女。(丁韻仙提供)


玫瑰與鐵蒺藜——丁韻仙水彩畫及她的一生(下)
作者:呂興忠(國立彰化高中圖書館主任)
丁韻仙出獄後暫住台中,因而認識了台中中學校(台中一中)的學生盧伯毅。滿身熱血與反日思想的盧伯毅,後來考入台大經濟系。丁韻仙與盧伯毅對於時局的關心,還有對台灣前途的看法非常契合。經過兩年的交往,於1944年結婚。
▲1946年,丁韻仙、盧伯毅、長女盧靜綠合影。(丁韻仙提供)
1947年,台灣二二八事件發生,盧伯毅與丁韻仙已經生下了三個年幼的女兒。還是台大經濟系學生的盧伯毅,面對國民黨劫收下台灣黑暗政治的苦況,毅然加入反抗國民黨軍的二七部隊,並目睹台大同學一路被殺被捕的慘劇。
盧伯毅要去參加反抗軍二七部隊的時候,還很惦記著我一個弱女子和年幼的女兒。我鼓勵他,我們以前高談闊論的理想,難道就被黑濁的現實所打敗?
延伸閱讀
◎日治作家陳虛谷之女--丁韻仙水彩畫全國首展10/22-10/31
◎丁韻仙 畫作情操一樣美
◎默園詩人‧陳虛谷
盧伯毅從此音信杳無,直到二二八事件稍稍平息了,有幾次,黑夜裡,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戴著斗笠,偽裝成農人模樣,但是,眼尖的丁韻仙發現對方不小心露出了列寧裝的衣角。對方著急的詢問盧伯毅的下落,但也問不出所以然來,臨走前會留下一點錢,表示是救助受難的革命家屬,隨即匆匆的離去。
盧伯毅生死未卜,丁韻仙完全盼不到丈夫的歸來,辛苦的獨自撫養三個女兒:靜綠、紫苑、翠鈴。就在這個非常苦難的日子裡,丁韻仙開始拾起畫筆,把寄託和絕望都化作色彩暖暖的畫面。這一畫就是五十年,幾千張的水彩,隨意的畫,隨意的送人,或因搬家而大量遺失,或因水災而大量湮滅。
丁韻仙二女盧紫苑,後來成了名畫家,她回憶說:「我五歲的時候,一整年都臥病在床,媽媽每天在床前教我畫蠟筆,開啟我對繪畫的興趣。 高中畢業,我跟林惺獄老師學畫,不到一年,林老師就要我開畫展,我的美術基礎,都是母親從小為我打下的。」
生父陳虛谷默園的玫瑰,和美鄉下農舍的屋脊,池邊悠游的白鵝,都是丁韻仙非常喜歡的題材。沒有受過學院訓練,僅僅憑著美術天資與不斷的實驗、不斷的塗抹,終於畫出大家搶著要珍藏的作品。
▲玫瑰,丁韻仙畫,1970年。(呂興忠攝)
1987年,盧伯毅二二八事件失蹤第40年。鹿港丁家大宅的後代,每年在清明節前後,從各地返鄉掃墓。丁家大宅已經年久失修,大家也不常回大宅,幾乎掃完墓就各奔歸途。但是,這一年,大家相約回大宅,探視老家。不意,一打開久掩的大宅前門,昏暗中發現,地上躺著一封發黃的信牋,地址還是日治時代的番號。盧伯毅從南韓一個無名的小漁村,寄信回鹿港。信裡表示自己還健在,人在韓國的一個小漁村,已經再娶,非常懷念三個女兒,請求與丁韻仙見面。四十年的離別,生死杳然,竟然一夕出現再聚的希望。
樂生保留自救會、樂生文舍
樂生文學週末 大樹下午茶
樂生院內的大樹,根脈緊繫住生命發生的所在。在土壤中長成一幅幅地圖,指向著,一個個尚待書寫的故事,如時光照映在院民們的臉孔底每一個細紋,標示出生命的細節。大樹下的午後,希望你能來到樂生──那生命與故事持續發生的現場。對話、聆聽、書寫當中、字裡行間走進人生細微而深層的坡道當中,挖掘埋藏記憶地層中的場景、情感、思索。
講座由11月起隔週六舉行,分為四季,規劃有不同主題。
【第一季:書寫?生活】
‧11/3,書寫生活,省視大千
主講者:尉天驄
‧11/17,書寫人物,解讀歲月
主講者:季季
‧12/1書寫運動,純真抗爭
主講者:黃美英
‧12/15書寫舞台,展演人生
主講者:王墨林
【第二季:報導文學/文學報導】
‧1/5,聆聽勞動者生涯
主講者:顧玉玲、吳永毅
‧1/19,為弱勢者立傳
主講者:藍博洲、李文吉
‧2/2,海、飛魚、核廢料
主講者:夏曼‧藍波安、關曉榮
‧2/16,農村行腳與蒙面騎士
主講者:吳音寧、舒詩偉
第三、第四季主題規劃為小說與散文、劇本與詩
‧時間:下午2:30-4:30
‧地點:新莊樂生療養院,晴:大屯舍大樹下;雨:蓬萊舍
‧地址:台北縣新莊市中正路794號
‧交通方式:至西門市場站搭乘 [635,635(副)] 路公車至樂生療養院站 (行經19站)
◆書寫工作坊
樂生文舍希望能聚集有創作動機的朋友,透過讀書會、說故事、看電影、彼此評析習作的方式,書寫出樂生中的人物、歷史等故事,以及屬於運動的、人與人間關係的各種創作。目前規劃於每次講座後固定集會,且有各種不定期聚會。
為了方面準備場地與資料,請儘量於活動前報名,網路報名。
‧email:savelosheng@gmail.com
‧電話:0968-238-183,董福興
‧費用:免費
(詳情請見)
二二八事件發生,盧伯毅參加的二七部隊敗亡後,他隻身逃亡日本,一年後,化名羅紀東返台,旋即被通緝捉拿,不得不再逃亡日本,並且參加廖文毅的台獨組織。韓戰爆發,盧伯毅到朝鮮半島擔任翻譯,被北韓拘捕,中國派代表與他談判,允諾委以外交官的職位,勸誘他「回歸祖國」。但是,盧伯毅拒絕了,從戰後國民黨殘暴台灣人的親身經驗,盧伯毅對中國政權的本質有一定的了解。
盧伯毅非法逗留南韓,躲在一個小漁村,四十年來,始終沒有身份,後來娶韓國女子為妻。一九八七年,盧伯毅已經在韓國生下二男二女,有的已經上大學。晚年的盧伯毅,終於寫信回鹿港,要求與丁韻仙見面。他當然無法想像,三個女兒在丁韻仙的辛苦扶養下,已經長大成家了。
「從小,問起爸爸的事,母親總是淡淡的說,爸爸失蹤了。母親從來沒有對我們說過一句爸爸的不是。」丁韻仙大女兒盧靜綠回憶說。「我們常常回和美阿公的默園,阿公陳虛谷一提起失蹤的爸爸,就滿臉淚水,哭出聲音。他一直對我們欲言又止的說,你們的爸爸啊!很聰明!是一個大人才啊…。」即使母親不提父親的事,後來也考入彰化女中的盧靜綠,卻深刻感受學校教官對她的敵意,總藉故要調查她的身家,調查盧伯毅的下落。
四十年來,丁韻仙在孩子的面前,幾乎絕口不提盧伯毅,除了環境的肅殺,長期遭受注意的顧慮,丁韻仙為了保護孩子免於成人世界殘酷鬥爭的犧牲,用心極苦!可是,在盧伯毅失蹤逃亡的日子裡,丁韻仙的日記,記載的都是對丈夫的思念。
「今夕仰天思念君,天邊星光如昔日;君在何處看此景?秋蟲斷續唱悲歌。」
「明月當空青一色,獨踏月影憶當年;陣陣微風似君聲,山居四周秋意濃。」
秋夜人寂,思念革命丈夫的詩句,在丁韻仙的日記裡,到處都是。如今,思念的人,隔著四十年的時間長河,終於越過茫茫的煙波,捎了信來,人還健在呢!終有再相聚的一天了!
讀著盧伯毅輾轉傳來的親筆信,丁韻仙的思緒落入遙遠的回憶,四十年是多麼久遠的歲月啊!已經花白的頭髮,掩蓋不住丁韻仙心底無以名狀的激動,曾經的家國,曾經的青春,曾經的理想,曾經的老去。當丁家族人圍攏著丁韻仙,商討如何去南韓與盧伯毅團聚的時候,丁韻仙的反應令大家很意外。
「伊耽誤我的青春,耽誤我的愛情,我可以原諒伊。」「但是,做一個革命者,貪生怕死,我看不起伊!」丁韻仙的眼角有淚水,但是堅決的態度令大家生畏。一個愛恨交織複雜的情緒,讓丁韻仙拒絕了盧伯毅的見面請求。沒有料到,不久盧伯毅就客死他鄉了,丁韻仙終也沒有見到盧伯毅最後一面。
2007年,丁韻仙85歲。如雪的短髮,掩蓋不住她少女時代曾經對抗東京殖民政權的昂揚意氣。紅潤的臉龐也沒輕易向南京國民黨政權加諸於她身上的迫害屈服。一個走過台灣現代兩個殖民政權統治的台灣奇女子,以美麗而堅決的姿態,冷然以對。
殖民地台灣的日本教育,對台灣人的差別待遇與民族優越感,讓她敢於挺身對抗。但是,日本教育帶來的現代繪畫,對彰化高女的丁韻仙,卻引起很不一樣的感受。也許,少女革命者丁韻仙,更是藝術家丁韻仙。坎坷的遭遇,猶如台灣現代歷史的縮影,沒有因此擊倒她,藝術會是丁韻仙最後的救贖?
從貧窮到買不起水彩顏料,只好以鉛筆為三個心愛的小女兒畫素描,到後來女兒逐漸長大成家,經濟漸漸改善了,丁韻仙才能夠大量的畫水彩。常常畫到深夜,畫到忘了時間。失蹤40年的丈夫盧伯毅,突然來信,又決然的拒絕與他見面,大女兒盧靜綠回憶母親那段時間「畫得更勤,往往好幾天,都不休息。」
台灣新文學運動的先驅者陳虛谷,台灣文化協會的社會運動者丁瑞圖,還有以行動要改變台灣命運的革命者盧伯毅,這丁韻仙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三個男人,在台灣反殖民的鬥爭歷史,都從昂揚走向頓挫,由激烈轉為溫忍,最後甚至逃避隱遁以沒。
丁韻仙在台灣奮起的革命年代,為了照顧家庭幼女,並不能像其他男性擁有國族鬥爭的公共場域,也無法擁有男性運動者的發言權力。家庭與幼女,是丁韻仙更需要她挺身去維護的,母性的是非,母性的正義,這無疑是更嚴重的挑戰。一個寡母默默忍受週遭環境的敵意,全心護呵小女的成長。在歷史鐵蒺藜,人性荊棘的苦難歲月裡,丁韻仙以慘紅的玫瑰、蒼白的梔子花,還有色調澹然的山中木屋,記下她「活得很苦,很難,很寂寞」的輕輕喟嘆。
※玫瑰與鐵蒺藜—丁韻仙水彩畫全國首展
地點:彰化高中圖書館七樓展演廳
時間:2007年10月22日—10月31日


 

玫瑰與鐵蒺藜——丁韻仙水彩畫及她的一生 ◎ 呂興忠(國立彰化高中圖書館主任)

1923年,丁韻仙出生。

這一年,殖民地台灣,日本總督府對台灣知識份子的反殖民結盟運動,展開首波的大檢肅,歷史上稱為「治警事件」。當時,文化協會的重要幹部一一被拘捕入獄。台灣新文學最重要的推手,擔任文協理事的賴和醫生,也被囚禁在台中的銀水殿。

這一年,丁韻仙的生父陳虛谷,從日本明治大學政治經濟科畢業。返台後,積極投入文化協會的啟蒙運動。同年,陳虛谷在大甲媽祖廟前進行第一場「文化演講」,聽眾人山人海,說到精采處,如雷的掌聲夾著歡呼聲,給這苦悶的殖民地台灣,帶來一點點紓解,一點點希望。

養父丁瑞圖,是生父陳虛谷的內兄,兩人都是殖民地台灣文化協會的理事,除了相同的文學興趣,還都積極參與台灣反殖民的啟蒙運動。丁韻仙的童年,是在 鹿港丁家大宅長大的。丁家大宅深深的院落,高聳的紅色磚牆,富裕而安全的保護著丁韻仙免於外面喧囂的干擾。但是,當她仰頭瞻望這清領時期台灣進士第的祠 堂,欽賜的匾額,已經沾染褪色的痕跡。曾經顯赫的前朝進士大戶,面臨新領的日本帝國,已經逐漸走向沒落的命運。

從小罹患關節腳疾,丁韻仙到鹿港洛津公學校求學,都由婢女背著上學。「婢女阿春背我到學校,一路無語。把我放在教室的椅子上後,她一個人去蹲在教室外的走 廊,一直等到下課,才又默默的背我回家。」丁韻仙對婢女阿春的身世,所知不多,但是,小小心靈,階級分別貧富異途的初苗,已經開始抽芽生根。尤其,養父丁 瑞圖的左翼信仰,無形中,也漸漸影響了丁韻仙。

「我常常從養父丁瑞圖的書房,似懂非懂的讀著日文列寧、馬克斯、俄國作家杜思妥也夫斯基《罪與罰》等作品。養父丁瑞圖的來往朋友幾乎都是文化協會做運動的,尤其,比較左的那一群。他們熱烈的爭辯,諸如被壓迫民族,弱小階級,我似懂非懂,好奇的在屏風後面偷聽。」

1937年,丁韻仙14歲。離開鹿港丁家,回到和美陳家彰化市的住所,方便就讀四年制的彰化高女。陳虛谷和美鄉下的別墅林園「默園」,是當時台灣新舊文人 聚會吟唱的地方。默園是一棟後文藝復興巴洛克宏偉建築,園中遍植各種花卉。但是,惜花如命的陳虛谷,並沒有貴族氣息,對台灣的平常花卉,都有深情的詠嘆。 最典型的例子,每年寒假,虛谷會親自從彰化帶領他的一堆兒女,搭「五分車」回和美鄉下度假。五分車是當時往來於彰化和美之間的小火車,下了五分車,在步行 回默園的途中,虛谷會大聲的以「台灣七字調」,對沿途農田盛開的豌豆花吟唱不已。

十多年前,丁韻仙回憶說:「站在窗前望著花,我的回憶自然和愛花的父親連繫在一起。父親對花的愛好,讓我直到七十多歲的今天,看到花都有無限的疼惜。花帶給我的種種感觸與無數回憶,常使我連想起父親吟詩的聲音,有時宏亮如雷、有時柔轉如訴、有時又哀傷如泣。」 

不過,花樣年華,愛花愛美的丁韻仙,在彰化高女的求學日子並不快樂。緣於對台灣殖民體制的不認同,緣於血液裡沸騰的是非正義與現實世界的矛盾衝突。丁韻仙 進入彰化高女的那一年,日帝正與中國開戰,學校動員的夜間提燈遊行,「膺懲劣支!」、「慶祝南京陷落!」高昂的呼聲此起彼落,但是,高女生丁韻仙冷冷的, 沉默的抗議著。

沉默還不夠,丁韻仙採取行動,書寫「要為祖國流盡最後一滴血!」反日宣傳單。學校教官從丁韻仙的室友廖素英,搜到這張傳單。廖素英是日治台灣重要畫家廖繼 春的堂妹。而且,學校舍監發現,學生宿舍常常在星期假日收假返校的時候,所有的電燈都被打開,所有的水龍頭也都被打開,宿舍的儲水塔早就流光了。

舍監終於當場抓到丁韻仙。她利用週末放假,故意延宕,等到宿舍學生都回家,她最後一個才離開,離開的時候故意打開所有的電燈,打開所有的水龍頭。

「妳為什麼會有這種非國民的行為?」

「因為,我要消耗你們日本帝國的國力!」

1941年,丁韻仙因為反日思想罪嫌,被拘禁彰化看守所,回答思想檢察長的審話,仍不改凜然的本色。

1941年,日本偷襲珍珠港,準備向美國宣戰,太平洋戰爭即將全面展開。丁韻仙只要再兩個月就可從彰化高女畢業,卻因為思想問題被拘禁彰化看守所,同監被 拘禁的,還有賴和先生,而且兩人的牢房只隔一牆。賴和身後才出土的〈獄中日記〉,第十日記載:「又拘至一位女孩子。酷似陳滿盈氏(陳虛谷)女,亦是高等檢 束(思想檢束)。」第十五日又記載:「開監,有一高女生丁韻仙,似是鹿港人,丁瑞圖氏之族人,亦因高等之取調,而被留置,殊不知因為什麼事件,在學中的學 生,豈有什麼不良思想,且每日皆有取調,所關可似非輕…。」第三十四日記載:「今日丁女生和潘樣(先生)小有衝突,我教丁女生向潘樣回個不是,丁女生不 願,女兒家的性質,所以會受此苦。」

丁韻仙一直到出獄後,才知道那個與她同監,身材矮胖,留著淺淺八字鬚的賴和先生,原來是一個醫生。這讓她非常感動,因為,被拘禁的只有她與賴和屬於思想 犯,有較多的自由。賴和常常替其他犯人取水,送物等。最讓丁韻仙不敢相信的是,賴和常常將自己的一支牙刷借給其他犯人使用。「一個醫生應該最了解也最在乎 衛生,但是,他一個醫生,願意將自己的牙刷與獄中的人犯共用,憑這一點,我相信他與普羅站在一起的偉大人格!」

賴和在被拘50日,1942年1月,因病重,被釋放出來,一年後去世。丁韻仙則被轉拘禁台中看守所,一年後才出獄。

一個在學的高中女生被拘禁一年,是很不尋常的。原因是丁韻仙總是通不過每個月至少一次的思想考核,思想檢察官會問她幾個問題,憑以考核她是否有悔意改過?

「如果今天將妳放出去,妳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一部滿載日本軍的運兵車從妳前方慢慢駛來,地上剛好有一顆手榴彈,妳會不會有股衝動,想撿起手榴彈,往運兵車丟過去?」

「我會!」

思想檢察官每個月同樣的問題,總是得到丁韻仙「我會!」決絕的回答。直到最後,檢察官在丁韻仙面前掉下眼淚:「我日本家鄉的女兒年紀和妳一般大,模樣和妳 很相似。一年來,每一次來監審問妳,總讓我想起故鄉的女兒。妳何必嘴硬,妳只要說出我要的答案,我簽報妳已悔過,就可出去。至於妳心理真正的想法,妳知我 知而已,何必如此自苦!」

丁韻仙出獄後暫住台中,因而認識了台中中學校(台中一中)的學生盧伯毅。滿身熱血與反日思想的盧伯毅,後來考入台大經濟系。丁韻仙與盧伯毅對於時局的關心,還有對台灣前途的看法非常契合。經過兩年的交往,於1944年結婚。

1947年,台灣二二八事件發生,盧伯毅與丁韻仙已經生下了三個年幼的女兒。還是台大經濟系學生的盧伯毅,面對國民黨劫收下台灣黑暗政治的苦況,毅然加入反抗國民黨軍的二七部隊,並目睹台大同學一路被殺被捕的慘劇。

盧伯毅要去參加反抗軍二七部隊的時候,還很惦記著我一個弱女子和年幼的女兒。我鼓勵他,我們以前高談闊論的理想,難道就被黑濁的現實所打敗?」

盧伯毅從此音信杳無,直到二二八事件稍稍平息了,有幾次,黑夜裡,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戴著斗笠,偽裝成農人模樣,但是,眼尖的丁韻仙發現對方不小心露出 了列寧裝的衣角。對方著急的詢問盧伯毅的下落,但也問不出所以然來,臨走前會留下一點錢,表示是救助受難的革命家屬,隨即匆匆的離去。

盧伯毅生死未卜,丁韻仙完全盼不到丈夫的歸來,辛苦的獨自撫養三個女兒:靜綠、紫苑、翠鈴。就在這個非常苦難的日子裡,丁韻仙開始拾起畫筆,把寄託和絕望 都化作色彩暖暖的畫面。這一畫就是五十年,幾千張的水彩,隨意的畫,隨意的送人,或因搬家而大量遺失,或因水災而大量湮滅。

丁韻仙二女盧紫苑,後來成了名畫家,她回憶說:「我五歲的時候,一整年都臥病在床,媽媽每天在床前教我畫蠟筆,開啟我對繪畫的興趣。 高中畢業,我跟林惺獄老師學畫,不到一年,林老師就要我開畫展,我的美術基礎,都是母親從小為我打下的。」

生父陳虛谷默園的玫瑰,和美鄉下農舍的屋脊,池邊悠游的白鵝,都是丁韻仙非常喜歡的題材。沒有受過學院訓練,僅僅憑著美術天資與不斷的實驗、不斷的塗抹,終於畫出大家搶著要珍藏的作品。

1987年,盧伯毅二二八事件失蹤第40年。鹿港丁家大宅的後代,每年在清明節前後,從各地返鄉掃墓。丁家大宅已經年久失修,大家也不常回大宅,幾乎掃完 墓就各奔歸途。但是,這一年,大家相約回大宅,探視老家。不意,一打開久掩的大宅前門,昏暗中發現,地上躺著一封發黃的信牋,地址還是日治時代的番號。盧 伯毅從南韓一個無名的小漁村,寄信回鹿港。信裡表示自己還健在,人在韓國的一個小漁村,已經再娶,非常懷念三個女兒,請求與丁韻仙見面。四十年的離別,生 死杳然,竟然一夕出現再聚的希望。

二二八事件發生,盧伯毅參加的二七部隊敗亡後,他隻身逃亡日本,一年後,化名羅紀東返台,旋即被通緝捉拿,不得不再逃亡日本,並且參加廖文毅的台獨組織。 韓戰爆發,盧伯毅到朝鮮半島擔任翻譯,被北韓拘捕,中國派代表與他談判,允諾委以外交官的職位,勸誘他「回歸祖國」。但是,盧伯毅拒絕了,從戰後國民黨殘 暴台灣人的親身經驗,盧伯毅對中國政權的本質有一定的了解。

盧伯毅非法逗留南韓,躲在一個小漁村,四十年來,始終沒有身份,後來娶韓國女子為妻。一九八七年,盧伯毅已經在韓國生下二男二女,有的已經上大學。晚年的盧伯毅,終於寫信回鹿港,要求與丁韻仙見面。他當然無法想像,三個女兒在丁韻仙的辛苦扶養下,已經長大成家了。

「從小,問起爸爸的事,母親總是淡淡的說,爸爸失蹤了。母親從來沒有對我們說過一句爸爸的不是。」丁韻仙大女兒盧静綠回憶說。「我們常常回和美阿公的默 園,阿公陳虛谷一提起失蹤的爸爸,就滿臉淚水,哭出聲音。他一直對我們欲言又止的說,你們的爸爸啊!很聰明!是一個大人才啊…。」即使母親不提父親的事, 後來也考入彰化女中的盧静綠,卻深刻感受學校教官對她的敵意,總藉故要調查她的身家,調查盧伯毅的下落。

四十年來,丁韻仙在孩子的面前,幾乎絕口不提盧伯毅,除了環境的肅殺,長期遭受注意的顧慮,丁韻仙為了保護孩子免於成人世界殘酷鬥爭的犧牲,用心極苦!可是,在盧伯毅失蹤逃亡的日子裡,丁韻仙的日記,記載的都是對丈夫的思念。

「今夕仰天思念君,天邊星光如昔日;君在何處看此景?秋蟲斷續唱悲歌。」

「明月當空青一色,獨踏月影憶當年;陣陣微風似君聲,山居四周秋意濃。」

秋夜人寂,思念革命丈夫的詩句,在丁韻仙的日記裡,到處都是。如今,思念的人,隔著四十年的時間長河,終於越過茫茫的煙波,捎了信來,人還健在呢!終有再相聚的一天了!

讀著盧伯毅輾轉傳來的親筆信,丁韻仙的思緒落入遙遠的回憶,四十年是多麼久遠的歲月啊!已經花白的頭髮,掩蓋不住丁韻仙心底無以名狀的激動,曾經的家國, 曾經的青春,曾經的理想,曾經的老去。當丁家族人圍攏著丁韻仙,商討如何去南韓與盧伯毅團聚的時候,丁韻仙的反應令大家很意外。

「伊耽誤我的青春,耽誤我的愛情,我可以原諒伊。」「但是,做一個革命者,貪生怕死,我看不起伊!」丁韻仙的眼角有淚水,但是堅決的態度令大家生畏。一個 愛恨交織複雜的情緒,讓丁韻仙拒絕了盧伯毅的見面請求。沒有料到,不久盧伯毅就客死他鄉了,丁韻仙終也沒有見到盧伯毅最後一面。

2007年,丁韻仙85歲。如雪的短髮,掩蓋不住她少女時代曾經對抗東京殖民政權的昂揚意氣。紅潤的臉龐也沒輕易向南京國民黨政權加諸於她身上的迫害屈服。一個走過台灣現代兩個殖民政權統治的台灣奇女子,以美麗而堅決的姿態,冷然以對。

殖民地台灣的日本教育,對台灣人的差別待遇與民族優越感,讓她敢於挺身對抗。但是,日本教育帶來的現代繪畫,對彰化高女的丁韻仙,卻引起很不一樣的感受。 也許,少女革命者丁韻仙,更是藝術家丁韻仙。坎坷的遭遇,猶如台灣現代歷史的縮影,沒有因此擊倒她,藝術會是丁韻仙最後的救贖?

從貧窮到買不起水彩顏料,只好以鉛筆為三個心愛的小女兒畫素描,到後來女兒逐漸長大成家,經濟漸漸改善了,丁韻仙才能夠大量的畫水彩。常常畫到深夜,畫到 忘了時間。失蹤40年的丈夫盧伯毅,突然來信,又決然的拒絕與他見面,大女兒盧静綠回憶母親那段時間「畫得更勤,往往好幾天,都不休息。」

台灣新文學運動的先驅者陳虛谷,台灣文化協會的社會運動者丁瑞圖,還有以行動要改變台灣命運的革命者盧伯毅,這丁韻仙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三個男人,在台灣反殖民的鬥爭歷史,都從昂揚走向頓挫,由激烈轉為溫忍,最後甚至逃避隱遁以沒。

丁韻仙在台灣奮起的革命年代,為了照顧家庭幼女,並不能像其他男性擁有國族鬥爭的公共場域,也無法擁有男性運動者的發言權力。家庭與幼女,是丁韻仙更需要 她挺身去維護的,母性的是非,母性的正義,這無疑是更嚴重的挑戰。一個寡母默默忍受週遭環境的敵意,全心護呵小女的成長。在歷史鐵蒺藜,人性荊棘的苦難歲 月裡,丁韻仙以慘紅的玫瑰、蒼白的梔子花,還有色調澹然的山中木屋,記下她「活得很苦,很難,很寂寞」的輕輕喟嘆


 

玫瑰與鐵蒺藜——丁韻仙水彩畫及她的一生 ◎ 呂興忠(國立彰化高中圖書館主任)1923年,丁韻仙出生。這一年,殖民地台灣,日本總督府對台灣知識份子的反殖民結盟運動,展開首波的大檢肅,歷史上稱為「治警事件」。當時,文化協會的重要幹部一一被拘捕入獄。台灣新文學最重要的推手,擔任文協理事的賴和醫生,也被囚禁在台中的銀水殿。這一年,丁韻仙的生父陳虛谷,從日本明治大學政治經濟科畢業。返台後,積極投入文化協會的啟蒙運動。同年,陳虛谷在大甲媽祖廟前進行第一場「文化演講」,聽眾人山人海,說到精采處,如雷的掌聲夾著歡呼聲,給這苦悶的殖民地台灣,帶來一點點紓解,一點點希望。養父丁瑞圖,是生父陳虛谷的內兄,兩人都是殖民地台灣文化協會的理事,除了相同的文學興趣,還都積極參與台灣反殖民的啟蒙運動。丁韻仙的童年,是在 鹿港丁家大宅長大的。丁家大宅深深的院落,高聳的紅色磚牆,富裕而安全的保護著丁韻仙免於外面喧囂的干擾。但是,當她仰頭瞻望這清領時期台灣進士第的祠 堂,欽賜的匾額,已經沾染褪色的痕跡。曾經顯赫的前朝進士大戶,面臨新領的日本帝國,已經逐漸走向沒落的命運。從小罹患關節腳疾,丁韻仙到鹿港洛津公學校求學,都由婢女背著上學。「婢女阿春背我到學校,一路無語。把我放在教室的椅子上後,她一個人去蹲在教室外的走 廊,一直等到下課,才又默默的背我回家。」丁韻仙對婢女阿春的身世,所知不多,但是,小小心靈,階級分別貧富異途的初苗,已經開始抽芽生根。尤其,養父丁 瑞圖的左翼信仰,無形中,也漸漸影響了丁韻仙。「我常常從養父丁瑞圖的書房,似懂非懂的讀著日文列寧、馬克斯、俄國作家杜思妥也夫斯基《罪與罰》等作品。養父丁瑞圖的來往朋友幾乎都是文化協會做運動的,尤其,比較左的那一群。他們熱烈的爭辯,諸如被壓迫民族,弱小階級,我似懂非懂,好奇的在屏風後面偷聽。」1937年,丁韻仙14歲。離開鹿港丁家,回到和美陳家彰化市的住所,方便就讀四年制的彰化高女。陳虛谷和美鄉下的別墅林園「默園」,是當時台灣新舊文人 聚會吟唱的地方。默園是一棟後文藝復興巴洛克宏偉建築,園中遍植各種花卉。但是,惜花如命的陳虛谷,並沒有貴族氣息,對台灣的平常花卉,都有深情的詠嘆。 最典型的例子,每年寒假,虛谷會親自從彰化帶領他的一堆兒女,搭「五分車」回和美鄉下度假。五分車是當時往來於彰化和美之間的小火車,下了五分車,在步行 回默園的途中,虛谷會大聲的以「台灣七字調」,對沿途農田盛開的豌豆花吟唱不已。十多年前,丁韻仙回憶說:「站在窗前望著花,我的回憶自然和愛花的父親連繫在一起。父親對花的愛好,讓我直到七十多歲的今天,看到花都有無限的疼惜。花帶給我的種種感觸與無數回憶,常使我連想起父親吟詩的聲音,有時宏亮如雷、有時柔轉如訴、有時又哀傷如泣。」 不過,花樣年華,愛花愛美的丁韻仙,在彰化高女的求學日子並不快樂。緣於對台灣殖民體制的不認同,緣於血液裡沸騰的是非正義與現實世界的矛盾衝突。丁韻仙 進入彰化高女的那一年,日帝正與中國開戰,學校動員的夜間提燈遊行,「膺懲劣支!」、「慶祝南京陷落!」高昂的呼聲此起彼落,但是,高女生丁韻仙冷冷的, 沉默的抗議著。沉默還不夠,丁韻仙採取行動,書寫「要為祖國流盡最後一滴血!」反日宣傳單。學校教官從丁韻仙的室友廖素英,搜到這張傳單。廖素英是日治台灣重要畫家廖繼 春的堂妹。而且,學校舍監發現,學生宿舍常常在星期假日收假返校的時候,所有的電燈都被打開,所有的水龍頭也都被打開,宿舍的儲水塔早就流光了。舍監終於當場抓到丁韻仙。她利用週末放假,故意延宕,等到宿舍學生都回家,她最後一個才離開,離開的時候故意打開所有的電燈,打開所有的水龍頭。「妳為什麼會有這種非國民的行為?」「因為,我要消耗你們日本帝國的國力!」1941年,丁韻仙因為反日思想罪嫌,被拘禁彰化看守所,回答思想檢察長的審話,仍不改凜然的本色。1941年,日本偷襲珍珠港,準備向美國宣戰,太平洋戰爭即將全面展開。丁韻仙只要再兩個月就可從彰化高女畢業,卻因為思想問題被拘禁彰化看守所,同監被 拘禁的,還有賴和先生,而且兩人的牢房只隔一牆。賴和身後才出土的〈獄中日記〉,第十日記載:「又拘至一位女孩子。酷似陳滿盈氏(陳虛谷)女,亦是高等檢 束(思想檢束)。」第十五日又記載:「開監,有一高女生丁韻仙,似是鹿港人,丁瑞圖氏之族人,亦因高等之取調,而被留置,殊不知因為什麼事件,在學中的學 生,豈有什麼不良思想,且每日皆有取調,所關可似非輕…。」第三十四日記載:「今日丁女生和潘樣(先生)小有衝突,我教丁女生向潘樣回個不是,丁女生不 願,女兒家的性質,所以會受此苦。」丁韻仙一直到出獄後,才知道那個與她同監,身材矮胖,留著淺淺八字鬚的賴和先生,原來是一個醫生。這讓她非常感動,因為,被拘禁的只有她與賴和屬於思想 犯,有較多的自由。賴和常常替其他犯人取水,送物等。最讓丁韻仙不敢相信的是,賴和常常將自己的一支牙刷借給其他犯人使用。「一個醫生應該最了解也最在乎 衛生,但是,他一個醫生,願意將自己的牙刷與獄中的人犯共用,憑這一點,我相信他與普羅站在一起的偉大人格!」賴和在被拘50日,1942年1月,因病重,被釋放出來,一年後去世。丁韻仙則被轉拘禁台中看守所,一年後才出獄。一個在學的高中女生被拘禁一年,是很不尋常的。原因是丁韻仙總是通不過每個月至少一次的思想考核,思想檢察官會問她幾個問題,憑以考核她是否有悔意改過?「如果今天將妳放出去,妳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一部滿載日本軍的運兵車從妳前方慢慢駛來,地上剛好有一顆手榴彈,妳會不會有股衝動,想撿起手榴彈,往運兵車丟過去?」「我會!」思想檢察官每個月同樣的問題,總是得到丁韻仙「我會!」決絕的回答。直到最後,檢察官在丁韻仙面前掉下眼淚:「我日本家鄉的女兒年紀和妳一般大,模樣和妳 很相似。一年來,每一次來監審問妳,總讓我想起故鄉的女兒。妳何必嘴硬,妳只要說出我要的答案,我簽報妳已悔過,就可出去。至於妳心理真正的想法,妳知我 知而已,何必如此自苦!」丁韻仙出獄後暫住台中,因而認識了台中中學校(台中一中)的學生盧伯毅。滿身熱血與反日思想的盧伯毅,後來考入台大經濟系。丁韻仙與盧伯毅對於時局的關心,還有對台灣前途的看法非常契合。經過兩年的交往,於1944年結婚。1947年,台灣二二八事件發生,盧伯毅與丁韻仙已經生下了三個年幼的女兒。還是台大經濟系學生的盧伯毅,面對國民黨劫收下台灣黑暗政治的苦況,毅然加入反抗國民黨軍的二七部隊,並目睹台大同學一路被殺被捕的慘劇。盧伯毅要去參加反抗軍二七部隊的時候,還很惦記著我一個弱女子和年幼的女兒。我鼓勵他,我們以前高談闊論的理想,難道就被黑濁的現實所打敗?」盧伯毅從此音信杳無,直到二二八事件稍稍平息了,有幾次,黑夜裡,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戴著斗笠,偽裝成農人模樣,但是,眼尖的丁韻仙發現對方不小心露出 了列寧裝的衣角。對方著急的詢問盧伯毅的下落,但也問不出所以然來,臨走前會留下一點錢,表示是救助受難的革命家屬,隨即匆匆的離去。盧伯毅生死未卜,丁韻仙完全盼不到丈夫的歸來,辛苦的獨自撫養三個女兒:靜綠、紫苑、翠鈴。就在這個非常苦難的日子裡,丁韻仙開始拾起畫筆,把寄託和絕望 都化作色彩暖暖的畫面。這一畫就是五十年,幾千張的水彩,隨意的畫,隨意的送人,或因搬家而大量遺失,或因水災而大量湮滅。丁韻仙二女盧紫苑,後來成了名畫家,她回憶說:「我五歲的時候,一整年都臥病在床,媽媽每天在床前教我畫蠟筆,開啟我對繪畫的興趣。 高中畢業,我跟林惺獄老師學畫,不到一年,林老師就要我開畫展,我的美術基礎,都是母親從小為我打下的。」生父陳虛谷默園的玫瑰,和美鄉下農舍的屋脊,池邊悠游的白鵝,都是丁韻仙非常喜歡的題材。沒有受過學院訓練,僅僅憑著美術天資與不斷的實驗、不斷的塗抹,終於畫出大家搶著要珍藏的作品。1987年,盧伯毅二二八事件失蹤第40年。鹿港丁家大宅的後代,每年在清明節前後,從各地返鄉掃墓。丁家大宅已經年久失修,大家也不常回大宅,幾乎掃完 墓就各奔歸途。但是,這一年,大家相約回大宅,探視老家。不意,一打開久掩的大宅前門,昏暗中發現,地上躺著一封發黃的信牋,地址還是日治時代的番號。盧 伯毅從南韓一個無名的小漁村,寄信回鹿港。信裡表示自己還健在,人在韓國的一個小漁村,已經再娶,非常懷念三個女兒,請求與丁韻仙見面。四十年的離別,生 死杳然,竟然一夕出現再聚的希望。二二八事件發生,盧伯毅參加的二七部隊敗亡後,他隻身逃亡日本,一年後,化名羅紀東返台,旋即被通緝捉拿,不得不再逃亡日本,並且參加廖文毅的台獨組織。 韓戰爆發,盧伯毅到朝鮮半島擔任翻譯,被北韓拘捕,中國派代表與他談判,允諾委以外交官的職位,勸誘他「回歸祖國」。但是,盧伯毅拒絕了,從戰後國民黨殘 暴台灣人的親身經驗,盧伯毅對中國政權的本質有一定的了解。盧伯毅非法逗留南韓,躲在一個小漁村,四十年來,始終沒有身份,後來娶韓國女子為妻。一九八七年,盧伯毅已經在韓國生下二男二女,有的已經上大學。晚年的盧伯毅,終於寫信回鹿港,要求與丁韻仙見面。他當然無法想像,三個女兒在丁韻仙的辛苦扶養下,已經長大成家了。「從小,問起爸爸的事,母親總是淡淡的說,爸爸失蹤了。母親從來沒有對我們說過一句爸爸的不是。」丁韻仙大女兒盧静綠回憶說。「我們常常回和美阿公的默 園,阿公陳虛谷一提起失蹤的爸爸,就滿臉淚水,哭出聲音。他一直對我們欲言又止的說,你們的爸爸啊!很聰明!是一個大人才啊…。」即使母親不提父親的事, 後來也考入彰化女中的盧静綠,卻深刻感受學校教官對她的敵意,總藉故要調查她的身家,調查盧伯毅的下落。四十年來,丁韻仙在孩子的面前,幾乎絕口不提盧伯毅,除了環境的肅殺,長期遭受注意的顧慮,丁韻仙為了保護孩子免於成人世界殘酷鬥爭的犧牲,用心極苦!可是,在盧伯毅失蹤逃亡的日子裡,丁韻仙的日記,記載的都是對丈夫的思念。「今夕仰天思念君,天邊星光如昔日;君在何處看此景?秋蟲斷續唱悲歌。」「明月當空青一色,獨踏月影憶當年;陣陣微風似君聲,山居四周秋意濃。」秋夜人寂,思念革命丈夫的詩句,在丁韻仙的日記裡,到處都是。如今,思念的人,隔著四十年的時間長河,終於越過茫茫的煙波,捎了信來,人還健在呢!終有再相聚的一天了!讀著盧伯毅輾轉傳來的親筆信,丁韻仙的思緒落入遙遠的回憶,四十年是多麼久遠的歲月啊!已經花白的頭髮,掩蓋不住丁韻仙心底無以名狀的激動,曾經的家國, 曾經的青春,曾經的理想,曾經的老去。當丁家族人圍攏著丁韻仙,商討如何去南韓與盧伯毅團聚的時候,丁韻仙的反應令大家很意外。「伊耽誤我的青春,耽誤我的愛情,我可以原諒伊。」「但是,做一個革命者,貪生怕死,我看不起伊!」丁韻仙的眼角有淚水,但是堅決的態度令大家生畏。一個 愛恨交織複雜的情緒,讓丁韻仙拒絕了盧伯毅的見面請求。沒有料到,不久盧伯毅就客死他鄉了,丁韻仙終也沒有見到盧伯毅最後一面。2007年,丁韻仙85歲。如雪的短髮,掩蓋不住她少女時代曾經對抗東京殖民政權的昂揚意氣。紅潤的臉龐也沒輕易向南京國民黨政權加諸於她身上的迫害屈服。一個走過台灣現代兩個殖民政權統治的台灣奇女子,以美麗而堅決的姿態,冷然以對。殖民地台灣的日本教育,對台灣人的差別待遇與民族優越感,讓她敢於挺身對抗。但是,日本教育帶來的現代繪畫,對彰化高女的丁韻仙,卻引起很不一樣的感受。 也許,少女革命者丁韻仙,更是藝術家丁韻仙。坎坷的遭遇,猶如台灣現代歷史的縮影,沒有因此擊倒她,藝術會是丁韻仙最後的救贖?從貧窮到買不起水彩顏料,只好以鉛筆為三個心愛的小女兒畫素描,到後來女兒逐漸長大成家,經濟漸漸改善了,丁韻仙才能夠大量的畫水彩。常常畫到深夜,畫到 忘了時間。失蹤40年的丈夫盧伯毅,突然來信,又決然的拒絕與他見面,大女兒盧静綠回憶母親那段時間「畫得更勤,往往好幾天,都不休息。」台灣新文學運動的先驅者陳虛谷,台灣文化協會的社會運動者丁瑞圖,還有以行動要改變台灣命運的革命者盧伯毅,這丁韻仙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三個男人,在台灣反殖民的鬥爭歷史,都從昂揚走向頓挫,由激烈轉為溫忍,最後甚至逃避隱遁以沒。丁韻仙在台灣奮起的革命年代,為了照顧家庭幼女,並不能像其他男性擁有國族鬥爭的公共場域,也無法擁有男性運動者的發言權力。家庭與幼女,是丁韻仙更需要 她挺身去維護的,母性的是非,母性的正義,這無疑是更嚴重的挑戰。一個寡母默默忍受週遭環境的敵意,全心護呵小女的成長。在歷史鐵蒺藜,人性荊棘的苦難歲 月裡,丁韻仙以慘紅的玫瑰、蒼白的梔子花,還有色調澹然的山中木屋,記下她「活得很苦,很難,很寂寞」的輕輕喟嘆。玫瑰與鐵蒺藜——丁韻仙水彩畫及她的一生 ◎ 呂興忠(國立彰化高中圖書館主任)1923年,丁韻仙出生。這一年,殖民地台灣,日本總督府對台灣知識份子的反殖民結盟運動,展開首波的大檢肅,歷史上稱為「治警事件」。當時,文化協會的重要幹部一一被拘捕入獄。台灣新文學最重要的推手,擔任文協理事的賴和醫生,也被囚禁在台中的銀水殿。這一年,丁韻仙的生父陳虛谷,從日本明治大學政治經濟科畢業。返台後,積極投入文化協會的啟蒙運動。同年,陳虛谷在大甲媽祖廟前進行第一場「文化演講」,聽眾人山人海,說到精采處,如雷的掌聲夾著歡呼聲,給這苦悶的殖民地台灣,帶來一點點紓解,一點點希望。養父丁瑞圖,是生父陳虛谷的內兄,兩人都是殖民地台灣文化協會的理事,除了相同的文學興趣,還都積極參與台灣反殖民的啟蒙運動。丁韻仙的童年,是在 鹿港丁家大宅長大的。丁家大宅深深的院落,高聳的紅色磚牆,富裕而安全的保護著丁韻仙免於外面喧囂的干擾。但是,當她仰頭瞻望這清領時期台灣進士第的祠 堂,欽賜的匾額,已經沾染褪色的痕跡。曾經顯赫的前朝進士大戶,面臨新領的日本帝國,已經逐漸走向沒落的命運。從小罹患關節腳疾,丁韻仙到鹿港洛津公學校求學,都由婢女背著上學。「婢女阿春背我到學校,一路無語。把我放在教室的椅子上後,她一個人去蹲在教室外的走 廊,一直等到下課,才又默默的背我回家。」丁韻仙對婢女阿春的身世,所知不多,但是,小小心靈,階級分別貧富異途的初苗,已經開始抽芽生根。尤其,養父丁 瑞圖的左翼信仰,無形中,也漸漸影響了丁韻仙。「我常常從養父丁瑞圖的書房,似懂非懂的讀著日文列寧、馬克斯、俄國作家杜思妥也夫斯基《罪與罰》等作品。養父丁瑞圖的來往朋友幾乎都是文化協會做運動的,尤其,比較左的那一群。他們熱烈的爭辯,諸如被壓迫民族,弱小階級,我似懂非懂,好奇的在屏風後面偷聽。」1937年,丁韻仙14歲。離開鹿港丁家,回到和美陳家彰化市的住所,方便就讀四年制的彰化高女。陳虛谷和美鄉下的別墅林園「默園」,是當時台灣新舊文人 聚會吟唱的地方。默園是一棟後文藝復興巴洛克宏偉建築,園中遍植各種花卉。但是,惜花如命的陳虛谷,並沒有貴族氣息,對台灣的平常花卉,都有深情的詠嘆。 最典型的例子,每年寒假,虛谷會親自從彰化帶領他的一堆兒女,搭「五分車」回和美鄉下度假。五分車是當時往來於彰化和美之間的小火車,下了五分車,在步行 回默園的途中,虛谷會大聲的以「台灣七字調」,對沿途農田盛開的豌豆花吟唱不已。十多年前,丁韻仙回憶說:「站在窗前望著花,我的回憶自然和愛花的父親連繫在一起。父親對花的愛好,讓我直到七十多歲的今天,看到花都有無限的疼惜。花帶給我的種種感觸與無數回憶,常使我連想起父親吟詩的聲音,有時宏亮如雷、有時柔轉如訴、有時又哀傷如泣。」 不過,花樣年華,愛花愛美的丁韻仙,在彰化高女的求學日子並不快樂。緣於對台灣殖民體制的不認同,緣於血液裡沸騰的是非正義與現實世界的矛盾衝突。丁韻仙 進入彰化高女的那一年,日帝正與中國開戰,學校動員的夜間提燈遊行,「膺懲劣支!」、「慶祝南京陷落!」高昂的呼聲此起彼落,但是,高女生丁韻仙冷冷的, 沉默的抗議著。沉默還不夠,丁韻仙採取行動,書寫「要為祖國流盡最後一滴血!」反日宣傳單。學校教官從丁韻仙的室友廖素英,搜到這張傳單。廖素英是日治台灣重要畫家廖繼 春的堂妹。而且,學校舍監發現,學生宿舍常常在星期假日收假返校的時候,所有的電燈都被打開,所有的水龍頭也都被打開,宿舍的儲水塔早就流光了。舍監終於當場抓到丁韻仙。她利用週末放假,故意延宕,等到宿舍學生都回家,她最後一個才離開,離開的時候故意打開所有的電燈,打開所有的水龍頭。「妳為什麼會有這種非國民的行為?」「因為,我要消耗你們日本帝國的國力!」1941年,丁韻仙因為反日思想罪嫌,被拘禁彰化看守所,回答思想檢察長的審話,仍不改凜然的本色。1941年,日本偷襲珍珠港,準備向美國宣戰,太平洋戰爭即將全面展開。丁韻仙只要再兩個月就可從彰化高女畢業,卻因為思想問題被拘禁彰化看守所,同監被 拘禁的,還有賴和先生,而且兩人的牢房只隔一牆。賴和身後才出土的〈獄中日記〉,第十日記載:「又拘至一位女孩子。酷似陳滿盈氏(陳虛谷)女,亦是高等檢 束(思想檢束)。」第十五日又記載:「開監,有一高女生丁韻仙,似是鹿港人,丁瑞圖氏之族人,亦因高等之取調,而被留置,殊不知因為什麼事件,在學中的學 生,豈有什麼不良思想,且每日皆有取調,所關可似非輕…。」第三十四日記載:「今日丁女生和潘樣(先生)小有衝突,我教丁女生向潘樣回個不是,丁女生不 願,女兒家的性質,所以會受此苦。」丁韻仙一直到出獄後,才知道那個與她同監,身材矮胖,留著淺淺八字鬚的賴和先生,原來是一個醫生。這讓她非常感動,因為,被拘禁的只有她與賴和屬於思想 犯,有較多的自由。賴和常常替其他犯人取水,送物等。最讓丁韻仙不敢相信的是,賴和常常將自己的一支牙刷借給其他犯人使用。「一個醫生應該最了解也最在乎 衛生,但是,他一個醫生,願意將自己的牙刷與獄中的人犯共用,憑這一點,我相信他與普羅站在一起的偉大人格!」賴和在被拘50日,1942年1月,因病重,被釋放出來,一年後去世。丁韻仙則被轉拘禁台中看守所,一年後才出獄。一個在學的高中女生被拘禁一年,是很不尋常的。原因是丁韻仙總是通不過每個月至少一次的思想考核,思想檢察官會問她幾個問題,憑以考核她是否有悔意改過?「如果今天將妳放出去,妳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一部滿載日本軍的運兵車從妳前方慢慢駛來,地上剛好有一顆手榴彈,妳會不會有股衝動,想撿起手榴彈,往運兵車丟過去?」「我會!」思想檢察官每個月同樣的問題,總是得到丁韻仙「我會!」決絕的回答。直到最後,檢察官在丁韻仙面前掉下眼淚:「我日本家鄉的女兒年紀和妳一般大,模樣和妳 很相似。一年來,每一次來監審問妳,總讓我想起故鄉的女兒。妳何必嘴硬,妳只要說出我要的答案,我簽報妳已悔過,就可出去。至於妳心理真正的想法,妳知我 知而已,何必如此自苦!」丁韻仙出獄後暫住台中,因而認識了台中中學校(台中一中)的學生盧伯毅。滿身熱血與反日思想的盧伯毅,後來考入台大經濟系。丁韻仙與盧伯毅對於時局的關心,還有對台灣前途的看法非常契合。經過兩年的交往,於1944年結婚。1947年,台灣二二八事件發生,盧伯毅與丁韻仙已經生下了三個年幼的女兒。還是台大經濟系學生的盧伯毅,面對國民黨劫收下台灣黑暗政治的苦況,毅然加入反抗國民黨軍的二七部隊,並目睹台大同學一路被殺被捕的慘劇。盧伯毅要去參加反抗軍二七部隊的時候,還很惦記著我一個弱女子和年幼的女兒。我鼓勵他,我們以前高談闊論的理想,難道就被黑濁的現實所打敗?」盧伯毅從此音信杳無,直到二二八事件稍稍平息了,有幾次,黑夜裡,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戴著斗笠,偽裝成農人模樣,但是,眼尖的丁韻仙發現對方不小心露出 了列寧裝的衣角。對方著急的詢問盧伯毅的下落,但也問不出所以然來,臨走前會留下一點錢,表示是救助受難的革命家屬,隨即匆匆的離去。盧伯毅生死未卜,丁韻仙完全盼不到丈夫的歸來,辛苦的獨自撫養三個女兒:靜綠、紫苑、翠鈴。就在這個非常苦難的日子裡,丁韻仙開始拾起畫筆,把寄託和絕望 都化作色彩暖暖的畫面。這一畫就是五十年,幾千張的水彩,隨意的畫,隨意的送人,或因搬家而大量遺失,或因水災而大量湮滅。丁韻仙二女盧紫苑,後來成了名畫家,她回憶說:「我五歲的時候,一整年都臥病在床,媽媽每天在床前教我畫蠟筆,開啟我對繪畫的興趣。 高中畢業,我跟林惺獄老師學畫,不到一年,林老師就要我開畫展,我的美術基礎,都是母親從小為我打下的。」生父陳虛谷默園的玫瑰,和美鄉下農舍的屋脊,池邊悠游的白鵝,都是丁韻仙非常喜歡的題材。沒有受過學院訓練,僅僅憑著美術天資與不斷的實驗、不斷的塗抹,終於畫出大家搶著要珍藏的作品。1987年,盧伯毅二二八事件失蹤第40年。鹿港丁家大宅的後代,每年在清明節前後,從各地返鄉掃墓。丁家大宅已經年久失修,大家也不常回大宅,幾乎掃完 墓就各奔歸途。但是,這一年,大家相約回大宅,探視老家。不意,一打開久掩的大宅前門,昏暗中發現,地上躺著一封發黃的信牋,地址還是日治時代的番號。盧 伯毅從南韓一個無名的小漁村,寄信回鹿港。信裡表示自己還健在,人在韓國的一個小漁村,已經再娶,非常懷念三個女兒,請求與丁韻仙見面。四十年的離別,生 死杳然,竟然一夕出現再聚的希望。二二八事件發生,盧伯毅參加的二七部隊敗亡後,他隻身逃亡日本,一年後,化名羅紀東返台,旋即被通緝捉拿,不得不再逃亡日本,並且參加廖文毅的台獨組織。 韓戰爆發,盧伯毅到朝鮮半島擔任翻譯,被北韓拘捕,中國派代表與他談判,允諾委以外交官的職位,勸誘他「回歸祖國」。但是,盧伯毅拒絕了,從戰後國民黨殘 暴台灣人的親身經驗,盧伯毅對中國政權的本質有一定的了解。盧伯毅非法逗留南韓,躲在一個小漁村,四十年來,始終沒有身份,後來娶韓國女子為妻。一九八七年,盧伯毅已經在韓國生下二男二女,有的已經上大學。晚年的盧伯毅,終於寫信回鹿港,要求與丁韻仙見面。他當然無法想像,三個女兒在丁韻仙的辛苦扶養下,已經長大成家了。「從小,問起爸爸的事,母親總是淡淡的說,爸爸失蹤了。母親從來沒有對我們說過一句爸爸的不是。」丁韻仙大女兒盧静綠回憶說。「我們常常回和美阿公的默 園,阿公陳虛谷一提起失蹤的爸爸,就滿臉淚水,哭出聲音。他一直對我們欲言又止的說,你們的爸爸啊!很聰明!是一個大人才啊…。」即使母親不提父親的事, 後來也考入彰化女中的盧静綠,卻深刻感受學校教官對她的敵意,總藉故要調查她的身家,調查盧伯毅的下落。四十年來,丁韻仙在孩子的面前,幾乎絕口不提盧伯毅,除了環境的肅殺,長期遭受注意的顧慮,丁韻仙為了保護孩子免於成人世界殘酷鬥爭的犧牲,用心極苦!可是,在盧伯毅失蹤逃亡的日子裡,丁韻仙的日記,記載的都是對丈夫的思念。「今夕仰天思念君,天邊星光如昔日;君在何處看此景?秋蟲斷續唱悲歌。」「明月當空青一色,獨踏月影憶當年;陣陣微風似君聲,山居四周秋意濃。」秋夜人寂,思念革命丈夫的詩句,在丁韻仙的日記裡,到處都是。如今,思念的人,隔著四十年的時間長河,終於越過茫茫的煙波,捎了信來,人還健在呢!終有再相聚的一天了!讀著盧伯毅輾轉傳來的親筆信,丁韻仙的思緒落入遙遠的回憶,四十年是多麼久遠的歲月啊!已經花白的頭髮,掩蓋不住丁韻仙心底無以名狀的激動,曾經的家國, 曾經的青春,曾經的理想,曾經的老去。當丁家族人圍攏著丁韻仙,商討如何去南韓與盧伯毅團聚的時候,丁韻仙的反應令大家很意外。「伊耽誤我的青春,耽誤我的愛情,我可以原諒伊。」「但是,做一個革命者,貪生怕死,我看不起伊!」丁韻仙的眼角有淚水,但是堅決的態度令大家生畏。一個 愛恨交織複雜的情緒,讓丁韻仙拒絕了盧伯毅的見面請求。沒有料到,不久盧伯毅就客死他鄉了,丁韻仙終也沒有見到盧伯毅最後一面。2007年,丁韻仙85歲。如雪的短髮,掩蓋不住她少女時代曾經對抗東京殖民政權的昂揚意氣。紅潤的臉龐也沒輕易向南京國民黨政權加諸於她身上的迫害屈服。一個走過台灣現代兩個殖民政權統治的台灣奇女子,以美麗而堅決的姿態,冷然以對。殖民地台灣的日本教育,對台灣人的差別待遇與民族優越感,讓她敢於挺身對抗。但是,日本教育帶來的現代繪畫,對彰化高女的丁韻仙,卻引起很不一樣的感受。 也許,少女革命者丁韻仙,更是藝術家丁韻仙。坎坷的遭遇,猶如台灣現代歷史的縮影,沒有因此擊倒她,藝術會是丁韻仙最後的救贖?從貧窮到買不起水彩顏料,只好以鉛筆為三個心愛的小女兒畫素描,到後來女兒逐漸長大成家,經濟漸漸改善了,丁韻仙才能夠大量的畫水彩。常常畫到深夜,畫到 忘了時間。失蹤40年的丈夫盧伯毅,突然來信,又決然的拒絕與他見面,大女兒盧静綠回憶母親那段時間「畫得更勤,往往好幾天,都不休息。」台灣新文學運動的先驅者陳虛谷,台灣文化協會的社會運動者丁瑞圖,還有以行動要改變台灣命運的革命者盧伯毅,這丁韻仙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三個男人,在台灣反殖民的鬥爭歷史,都從昂揚走向頓挫,由激烈轉為溫忍,最後甚至逃避隱遁以沒。丁韻仙在台灣奮起的革命年代,為了照顧家庭幼女,並不能像其他男性擁有國族鬥爭的公共場域,也無法擁有男性運動者的發言權力。家庭與幼女,是丁韻仙更需要 她挺身去維護的,母性的是非,母性的正義,這無疑是更嚴重的挑戰。一個寡母默默忍受週遭環境的敵意,全心護呵小女的成長。在歷史鐵蒺藜,人性荊棘的苦難歲 月裡,丁韻仙以慘紅的玫瑰、蒼白的梔子花,還有色調澹然的山中木屋,記下她「活得很苦,很難,很寂寞」的輕輕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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