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年9月開始，我帶著兩個台灣的孩子和幾位大陸的孩子參加「為了不孤獨的行走」活動。我們從遼寧的丹東沿著海岸線，歷時近4個月，就憑著每個人一臺滑板車，一直走到海南的三亞。

參與這樣的活動完全不在我的人生規劃中。會進行這場行走的初衷，一方面是認同這個活動的意義，也希望了解這種特殊旅行對孩子們的影響。但真正支撐我來的強大動力其實很簡單：一是希望能成為自己過去十年密集投入工作後的喘息，二是感覺人生就要挑戰這樣困難的事。

行走要結束了，就這樣結束了。這個世界與社會有沒有因為我們的行走變得不一樣？孩子有沒有因為參與這個活動變得不一樣？我有沒有不一樣？

▋其實，我從來沒有這麼憂鬱過！

小時候，我是個野孩子，老是喜歡往外跑。經過這趟旅程，我除了更清楚知道自己是一個閒不下來的人以外，同時也高估了自己對於環境的適應力。在我們從丹東出發，經過河北省、山東省這段路程，如果我誠實的面對當時的自己，我想說：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這麼憂鬱過，從來沒有這麼想回家！

為什麼我會抑鬱呢？行走結束的前幾天，我的心情突然放鬆了。我不覺得我調適好了，應該是回家的日子近了，起了催化的作用。還記得前些日子每次騎行踏上滑板車後，腦子裡就不斷浮現自己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尤其是人生中的困難與未知。我必須說，騎行的過程是孤獨的。這樣的孤獨讓我的腦袋停不下來，不斷不斷地重播，一件事情我可以從頭想到尾，又從尾想到頭。每天走到哪住到哪的不安穩感，有什麼食物吃什麼食物的不適應，都不斷地在挑戰我的彈性。回憶那段時間自己的心理狀態，想起來都害怕，我甚至很認真的思考這是不是憂鬱症的前兆？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

還記得隨行的採訪記者問我說：「你覺得這段時間孤獨嗎？你覺得你比較孤獨還是孩子比較孤獨？」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因為我主觀的認為孩子們在這樣的群體並不孤獨，但一個人孤不孤獨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個人對於孤獨的定義不同，對於不孤獨的條件也不一樣。不是有人認可你，你就會感覺不孤獨，也不一定沒有人陪伴你，你就會感到孤獨。

我除了生病住院，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在床上躺一整天了。行走的休息日對我來說也特別難適應，基本上大部分就是一種吃飽睡睡飽吃的模式。我能夠依靠的就是每天花200元漫遊的手機，看看這個世界其他地方發生了什麼事，朋友們都在做什麼。當然，休息日我有很多時間做自己的事，但那段期間還真的是一點勁都沒有。

▋未來十年，我要修煉的是愛

這樣的心理狀態到了南京與上海有很大的變化，我覺得主要的原因是事情變多了，行走到南京與上海，到了教育局講課，造訪了一些學校，認識了一些新的孩子與家長，這樣緊湊與高壓的生活慢慢讓我活了過來。因為這是一種熟悉的感覺，這是我過去十年來過的生活。我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到底適不適合放慢腳步？因為這樣的慢反而讓我感到焦慮，難道是我的年紀還沒有到嗎？

我也相信真的有人一退休就憂鬱了，因為自己的存在感與價值感瞬間降低，似乎我已經沒有過去來得重要以及被人需要。出來行走前，有個家長用開玩笑的口吻跟我說：「你放心去吧，你沒有自己想的這麼重要！別擔心這麼多。」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希望讓別人覺得自己很重要，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可來展現自己的價值，我是這麼的在追逐這樣的虛榮心與存在感。當我頓時失去了這些時，我的內心空空的。

我喜歡跟孩子相處，我喜歡跟家長們相處，這是我堅持在這個工作超過十年的原因。有人說十年磨一劍，但我卻非常希望未來十年我手上拿的不是劍──真正的理解與接納源自於愛，接下來的十年，我要修煉的是這樣的愛。

這趟旅程我看到太多太多的煎熬，孩子的煎熬、父母的煎熬、社會的煎熬……。愛是支持我們持續面對未來挑戰的養分，持續凝聚這個社會的愛，我相信很多事情未來會不一樣。

▋讓我們一同學會表達自己

坦白說出自己一路上的憂鬱與思索，並不是這麼容易。但我認為，這樣的自我揭露（self disclosure）對特殊需求孩子來說，是很重要的能力。自我揭露是對個人或群體表露自己特質、感受、想法的一種方式，簡單的說就是讓別人理解自己。孩子要能夠做到這些，除了勇氣外，更重要的是要能對自己有健康與全面的認識以及合適的表達方式。透過這樣的方式，可以增進彼此的了解，當雙方理解度提高，造成誤會的可能性就會降低。透過理解，也能夠增進雙方的同理與接納。老師的身教比言教更重要，所以我選擇透過這樣的方式，坦白我整趟行走的心路歷程。

教育工作就像一面鏡子，透過反芻與孩子們相處的歷程發現，我不只是給予者，更是獲得者，我是孩子們的老師，孩子們也是我的老師，這樣互為主體的雙向關係推動我持續前進。這次行走對我來說是先放電再充電的過程，也讓我更深刻的認識自己。我相信走過的路不會白走，每段人生經驗都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