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學文物「重要古物」中,有「台灣詩史」之稱的清代台灣文人洪棄生共有「寄鶴齋集」等3部手稿本被列入/8件重要古物洪棄生《寄鶴齋乙未以後披晞集》手稿本、洪棄生《寄鶴齋集》手稿本、洪棄生《寄鶴齋詩草乙未以前謔蹻集》手稿本/台灣文學作家與作品價值,其中洪棄生因生於1867年,卒於1929年,除文學館珍藏的作品,大多數作品都在彰化鹿港私人收藏家手中,外界幾乎從未見過。
8件台灣文學文物 首列國家重要古物
資料來源:中央廣播電台 | 2014-02-07 | 作者:江昭倫 人氣 141
2014年台北國際書展將於2月5日盛大登場,今年書展的台灣出版主題館特別策劃「文學古物與珍品圖書特展」,展出楊逵「模範村」手稿、「台灣的歌謠及名著故事」等8件獲文化部文化資產局登錄的「重要古物」。這也是台灣文學文物首度躋身國家重要古物之列,對台灣文學史的發展具有重大意義。
台灣文學館開館10年,目前獲得文資局登錄的「一般古物」有40多件,去年第一次有8件館藏的文學文物被指定為國家「重要古物」,顯示台灣文學文物開始受到國家重視,象徵意義深遠。台灣文學館館長李瑞騰說:『(原音)台灣文學已經有開始有「重要古物」的這件事情,它所象徵的意義是台灣文學不斷在跟台灣社會、讀者、台灣所有一切的歷史產生非常密切的聯繫。』
這8件台灣文學「重要古物」中,有「台灣詩史」之稱的清代台灣文人洪棄生共有「寄鶴齋集」等3部手稿本被列入,其中,「寄鶴齋詩草乙未以前謔蹻集」手稿本已有120年歷史,成文於1886年至1895年,收錄「西洲曲」、「金陵八詠」等35首詩。
成立於1934年的「台灣文藝聯盟」木匾,是台灣新文學運動脫離政治運動附屬階段,被視為台灣日治時期具代表性重要文學團體的歷史見證。台灣文藝聯盟發起人之一張深切的「徒步旅行的名人題字錄」同樣被登錄為「重要古物」。
另外,楊逵的「模範村」手稿全文完整,有5種不同顏色的修改筆跡,是楊逵最愛的3部作品之一,作品具有社會主義人道關懷精神,是日治時期台灣文學代表作品。1933年創刊的「風車(LeM oulin)」詩誌首度將超現實主義引進台灣,共發行3號,目前僅見「風車3」,由於對台灣文學史具有重大研究價值,因此列重要古物。
至於日本人平澤平七編修的「台灣的歌謠及名著故事」(台灣の歌謠上名著物語),則是台灣日治時期第一本集結成書的歌謠紀錄,是台灣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品之一,獲登錄「重要古物」可說實至名歸。
已有120年歷史的洪棄生《寄鶴齋詩草乙未以前謔蹻集》等古物重製,在書展中公開展示。
生於1867年的洪棄生,為彰化鹿港人,在台灣淪日後絕意仕途,致力詩文創作,留下兩千多首詩,有「台灣詩史」的稱號,《謔蹻集》成於1886至1895年,收錄〈西洲曲〉、〈金陵八詠〉等35首詩,多為洪棄生以知識份子立場書寫中國詩人的想像,同時也藉由詩作表達對晚清政局的批判與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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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不合作主義者洪棄生
作者:
果子離
* 洪棄生著作/圖片提供/coolchet
洪棄生(1866~1928),本名攀桂,字月樵,感於家國淪亡,改名繻,字棄生。1866年12月17日,他出生於鹿港,生日只比孫中山晚一個多月。他抗日,他特立獨行,他是台灣文史學家。
洪棄生30歲那年,台灣割讓給日本,他未像姜紹祖、吳湯興等文人拿起槍桿子抗日,也不避居中國大陸,他留在自己的家園。打不了,逃不去,但不諂不媚,不理你,不和你合作,總可以吧?
洪棄生消極抵抗,以半隱居的方式,教授漢學,寄情詩酒。日本人找他當官,他不去;日本人推動國語(日語),他不學;日本人要求改用天皇年號,他不甩;日本人要求短袖窄衣,他繼續長袍馬褂;不但如此,還寫下大量的詩文,諷刺日本當局。
最有意思的,要算是剪辮髮這件事。
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
滿人入主中原,取代明室後,下達薙髮令,強迫漢人剃頭,改留辮髮(所謂的「豬尾巴」),取代束髮。束髮是漢人的裝扮,滿人當家,髮型全國統一,不准一國兩制。許多漢人不從,髮在人在,髮亡人亡。清廷訂定「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的原則,經過幾次流血衝突,漢人不敵,多數百姓還是屈從了。
漢人隨滿人留了兩百多年的豬尾巴,久而久之也習慣了。移民到台灣的漢人,同樣也留著豬尾巴式的辮髮,不覺得有何醜陋,也沒想到會有剪掉的一天,直到台灣割讓給日本。
多數台灣人迫於日人淫威,乖乖的剪了辮子。然而,也有的仕紳,像洪棄生那樣,不剪就是不剪。對他們來說,那不是普通毛髮,那是法統啊。
洪棄生說:「中夏文物衣冠,雖經元清兩代滅裂殆盡,至薙髮一端,如胡番舊習,然猶是中國番態,亞東番態,不猶愈於剪髮披額,猶是外國番態,歐西番態乎?」在他心目中,清朝是中國番,日本是外國番,同樣是番,相對於日本異族,清廷是母國。豬尾巴髮型made in China,他要留著辮髮,在精神上抗日。
和日本警察躲貓貓
所以當多數台灣人剪去辮髮,穿上窄袖短衣時,洪棄生仍然蓄著辮髮,穿著寬衣大袖,在鹿港街頭晃來晃去。一看到日本警察,就躲起來,好像服裝不合格的學生在躲訓導主任一樣。萬一風聲較緊,他索性不出門,隱居在家。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不出門我進門,日本警察闖進他家,卡嚓一聲,辮子沒了。
那一年,洪棄生50歲,他痛心疾首,寫了好幾首詩,和辮子訣別,留下以下佳句:
我生跼蹐何不辰,垂老乃為斷髮民,披髮欲向中華去,海天水黑波粼粼。
長嘆無天可避秦,中華遠海總蒙塵,本為海島埋頭客,更變伊川披髮人。
古者有罪科城旦,維髡與箝為一倫,穆生不設醴酒醇,吾不能去空嶙峋,屈原散髮遵枉渚,吾將搔首問蒼旻?
以剪髮入詩,洪棄生是中華詩史第一人。
洪棄生的辮尾被剪,但他不想留著像日本人或大多數台灣人一樣的髮型,他不修不理,讓它長不長,短不短,兩旁細辮垂下,成為奇頭怪髮。這種酷造型,洪棄生在詩裡說是「不歐不亞亦不倭」。
此外洪棄生繼續穿著寬袖長袍,拿著大蒲扇,招搖過市,他才不穿什麼和服西裝呢!
如此江山如此日
不僅如此,洪棄生不接受日方的徵召去做官,整天閉門謝客,在家裡傳授漢學,他不學日語,不用日本年號,仍用干支紀年,連電燈他都不用,他認為那是日本人的建設,他不要。他寫下大量詩文,控訴日本施政,並編寫史書,表彰台灣人武力抗日的經過。說他是台灣的不合作主義者,應該不誇大吧?
1927年,洪棄生63歲,大兒子捲款潛逃。他是保證人,受到牽累,被日警以此名目逮捕。洪棄生下獄,第二年初病死。
大概是這種死法既不神聖又不浪漫,和洪棄生的抗日風骨不很搭調,於是民間有一種傳聞,說某年除夕,有人徵對聯,上聯是「是何世界是何年」,有一名少年對說:「如此江山如此日」。這個「日」字一語雙關,有諷刺日本當局的意思。洪棄生欣賞這名少年,和他飲酒盡歡。日警聞訊,搜捕少年不得,轉而拘捕洪棄生。洪棄生最後病死在獄中。
作品放大圖示(另開新視窗)
洪棄生〈催科役〉/ 南台科大教授 施炳華
洪棄生(1866~1928),彰化鹿港漢詩人,1889年秀才。日本治台後,以遺民自居,著有《寄鶴齋詩集》 。作品往往反映社會實況,人稱「台灣詩史」。〈催科役〉一詩寫於晚清,
主要批評劉銘傳新政之下,苛稅酷吏對百姓所造成的痛苦。
門前咆哮鳴,屋後鋃鐺聲。
父老不敢出門視,催科到處雞犬驚。
催科猙獰如狼虎,催科震怒如雷霆。
不為爾曹賄賂至,菽粟豈能生公廳!
前者催科歸業戶,業戶自知辛苦情。
今者催科歸我曹,我曹惟有醉飽行。
某月某日下新令,新供舊供火速清。
老農聞此語,方知前日是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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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兒翁
作者:洪繻
2014 戰爭與災異/戰爭
男者奴,女者婢,田園稼穡生荊杞1。昨日催科到閭
里2,求生不生死不死。老妻典盡禦寒衣,老農賣盡耕春耜3。今日家中已無餘,所未盡者惟有子。欲別泣漣洏4,欲往何處依。皤皤5雙白髮,何日再生兒。出門得溫飽,勝在家中飢。養子已無期,生子復幾時。旁人聞之心骨悲,老翁吞聲前致辭。吾臺前日稱樂土,不知何人造嶮巇6。量盡田園增盡賦,地無膏腴7民無脂。人事天災一齊下,哀鴻嗷嗷8何所之。重以役胥如貙
虎9,削脧10不得須臾遲。我願君心光明燭,燭盡逃亡田家屋。蜂蠆11不得生其毒,民雖赬尾12無魚肉。嗚呼,此語天地為之哭。
【題解】
本詩為雜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拾柒冊。作者寫作常為庶民百姓發聲,此作為代表,內容背景為清光緒12年(1886)後,臺灣巡撫劉銘傳,推行清丈土地、清理賦稅等措施,彰化知縣李嘉棠推行不當,引起百姓不滿激起民變,引發光緒14年(1888)的施九緞事件。作者在詩中強烈指責官方施政之不當,導致稱「樂土」之「吾臺」,變成「地無膏腴民無脂」、「人事天災一齊下」之地,百姓生活困苦,所有財產、生產的農具都已典當完畢,無奈地賣兒,一切皆因「昨日催科到閭里」、「量盡田園增盡賦」,「重以役胥如貙虎,削脧不得須臾遲」,顯見作者一方面批判官方,一方面替百姓鳴不平,力道之深刻。此外,可再與作者另一詩作〈蒿目行〉合讀,更可全面性地了解洪棄生如何為百姓發聲、體恤他們的痛苦以及施九緞事件之前因後果。
【作者】
洪繻(1866-1929)。見〈澎湖失守紀事〉。
【注釋】
田園稼穡生荊杞:稼穡,原為耕種和收穫之意,此謂農作物。荊杞,指荊棘和枸杞兩種野生灌木,因帶鉤刺被視為惡木,用以形容殘破蕭條的景象。
昨日催科到閭里:催科,催收租稅。閭里,謂平民聚居之處。
耜:音,ㄙˋ,翻土之農具。
漣洏:洏,音ㄦˊ。淚流貌。
皤皤:白髮貌,用以形容年老。
嶮巇:ㄒㄧㄢˇ ㄒㄧ,原為險峻崎嶇之意,喻艱難危險。
膏腴:形容土地肥沃之意。
哀鴻嗷嗷:哀鴻,原指哀鳴的鴻雁,喻流離失所的災民。嗷嗷,哀鳴聲、哀號聲。
重以役胥如貙虎:役胥,古代官府當差的小吏。貙,音ㄔㄨ。貙虎,泛指猛獸。謂官府裡下層的當差小吏如猛獸般兇猛。
削脧:脧,音ㄐㄩㄢ。縮減剝削之意。
蜂蠆:蠆,ㄔㄞˋ。蜂、蠆,都是有毒刺的螫蟲。
赬尾:赬,音ㄔㄥ,赤色。原指赤色的魚尾,喻人民勞苦、受困於虐政之意,典出自《詩‧周南‧汝墳》:「魴魚赬尾,王室如燬。」毛傳云:赬,赤也,魚勞則尾赤。
【延伸閱讀】
施菼〈感舊事〉。
洪棄生〈蒿目行〉,《全臺詩》第拾柒冊。
【愛詩網】台灣古典詩主題詩選資料庫-2014 戰爭與災異 - http://goo.gl/0rh0J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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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兒翁〉:一詩中提到「量盡田園增盡賦,地無膏腴民無脂……重以役胥如貙虎,削朘不得須臾遲」,道出清代台灣的民間疾苦。然而土地重畫、依法徵稅,為什麼會被詩人視為惡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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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棄生 詩作.〈賣兒翁〉
「男者奴,女者婢,田園稼穡生荊杞。昨日催科到閭里,求生不生死不死。老妻典盡禦寒衣,老農賣盡耕春耜。今日家中已無餘,所未盡者惟有子。欲別泣漣洏,欲往何處依。皤皤雙白髮,何日再生兒。出門得溫飽,勝在家中饑。養子已無期,生子復幾時。旁人聞之心骨悲,老翁吞聲前致辭。吾臺前日稱樂土,不知何人造嶮巇。量盡田園增盡賦,地無膏腴民無脂。人事天災一齊下,哀鴻嗷嗷何所之。重以役胥如貙虎,削脧不得須臾遲。我願君心光明燭,燭盡逃亡田家屋。蜂蠆不得生其毒,民雖?尾無魚肉,嗚呼!此語天地為之哭。」
男者奴,女者婢,田園稼穡生荊杞。昨日催科到閭里,求生不生死不死。
老妻典盡禦寒衣,老農賣盡耕春耜。今日家中已無餘,所未盡者惟有子。
欲別泣漣洏,欲往何處依。皤皤雙白髮,何日再生兒。
出門得溫飽,勝在家中飢。養子已無期,生子復幾時。
旁人聞之心骨悲,老翁吞聲前致辭。吾臺前日稱樂土,不知何人造嶮巇。
量盡田園增盡賦,地無膏腴民無脂。人事天災一齊下,哀鴻嗷嗷何所之。
重以役胥如貙虎,削脧不得須臾遲。我願君心光明燭,燭盡逃亡田家屋。
蜂蠆不得生其毒,民雖赬尾無魚肉。嗚呼,此語天地為之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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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部文化資產局 :::-文化資產個案導覽 - http://goo.gl/eemxw8
別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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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資產類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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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定基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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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日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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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定/登錄理由 | 洪繻(1867~1929),鹿港人,原名攀桂,又名一枝,字月樵。臺灣淪日後,改名繻,字棄生。臺灣民主國亡,潛歸鹿港,絕意仕途,日人聞其文名,屢次徵聘,不從,潛心於詩、古文辭,其著作甚多,有「臺灣詩史」之稱。 本套冊為手寫稿本,註明「乙未以後」,顯示為1895年後日治時期之作,為臺灣古典文學中罕見之文人手稿,具重要臺灣文學、歷史文化價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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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令依據 | 符合古物分級登錄指定及廢止審查辦法第3條第一、二、六款 | ||||||||||||||||||||||||||||||||||||||||||
主旨 | 指定國立臺灣文學館「臺灣文藝聯盟本部木匾」等8組26件館藏品為重要古物。 | ||||||||||||||||||||||||||||||||||||||||||
所屬主管機關 | 文化部 | ||||||||||||||||||||||||||||||||||||||||||
所在地理區域 | 臺南市 中西區 | ||||||||||||||||||||||||||||||||||||||||||
代表圖像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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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公文 | 下載檔案 | ||||||||||||||||||||||||||||||||||||||||||
所有人/保管機關(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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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物保存所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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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現勘 | 是 | ||||
會勘日期 | 2013/03/07 | ||||
會勘委員 | 許雪姬委員(召集人)、林瑞明委員、施懿琳委員、黃富三委員、廖振富委員、林炳耀委員、張忠進委員 | ||||
會勘結論 | 建議指定重要古物 | ||||
審查日期 | 2013/04/02 | ||||
審查委員 | 2013年4月2日古物審議委員會: 王壽來委員、王嵩山委員、王行恭委員、林淑心委員、施國隆委員、莊伯和委員、許雪姬委員、張臨生委員、廖桂英委員、劉益昌委員、蕭瓊瑞委員、蔡玫芬委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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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查結論 | |||||
決議事項 | 指定重要古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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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文學館8文物 登錄重要古物
國立台灣文學館 館長李瑞騰介紹兩件列入國定重要古物的館藏,左為日治時期作家張深切徒步旅行台灣時,沿路遇到文人仕紳留下的題字,右為1934年臺灣文藝聯盟成立時的木質牌匾 。記者修瑞瑩/攝影
國立台灣文學館 典藏文物,最近經文化部審查,首批將8件列為國定重要古物,包括日治時期台灣文人洪棄生的手稿、距今已有上百年歷史,及台灣新文學運動重要社團「臺灣文藝聯盟」創社時的木質牌匾等,彌足珍貴。
館方昨天展示這些難得一見的文物,台文館長李瑞騰表示,這批重要古物是從1萬多件藏品中挑選出。館方是首次提報重要文物登錄,依文資法規定,重要文物依其重要性,分別是國寶、重要古物及一般古物;前副總統呂秀蓮在白色恐怖時期服刑時的手稿等館藏,館方提報但未入選。
8件重要古物分別是「臺灣文藝聯盟本部」木匾、洪棄生的3件手稿「寄鶴齊詩草乙未以前謔蹻集」、「寄鶴齊乙未以後披晞集」、「寄鶴齊集」,及「臺灣歌謠名著物語」、楊逵「模範村」手稿、張深切徒步旅行之名人題字錄與「風車三」。
館方表示,洪棄生是日治時期台灣文人,台灣割讓給日本後,絕意仕途、返回鹿港潛心研究文學,3份手稿都由後代保存,由洪棄生的孫女捐贈給台文館。另外,1934年文人張深切等人發起成立臺灣文藝聯盟,結合全島多位台灣作家,發行「臺灣文藝」雜誌,是台灣新文學運動重要里程碑。
「風車三」是日治時期風車詩社的刊物,共發行三號,前兩號都已逸失,台文館保留第三號。台灣歌謠名著物語則是日治時期由日人完成,被認為是第一本集結成書的台灣歌謠紀錄;楊逵「模範村」是楊逵最喜愛的3部作品之一,其中有5種不同顏色的修改筆跡。
資料來源:中華日報
台文館8文物 登錄重要古物
國立台灣文學館 開館十週年,今年首度有八件館藏獲文化部文化資產局登錄為「重要古物」,是國內文學文物第一次躋身國家重要古物之列,對台灣文學史的發展意義重大,讓台文館人員備感振奮。
八件重要古物分別是「台灣文藝聯盟本部」木匾、洪棄生《寄鶴齋詩草乙末以前謔蹻集》手稿本、洪棄生《寄鶴齋乙末以後披晞集》手稿本、洪棄生《寄鶴齋集》手稿本、《台灣の歌謠と名著物語》、楊逵《模範村》手稿、張深切徒步旅行之名人題字錄、《風車三》等。
其中一九三四年成立的「台灣文藝聯盟」木匾,是台灣新文學運動脫離政治運動附屬階段,成為台灣日治時期具代表性、全島性的重要文學團體的重要歷史見證;有「台灣詩史」之稱的洪棄生,其《寄鶴齋集》等三手寫稿本,是台灣古典文學中少見的文人手稿。
至於《台灣の歌謠と名著物語》收錄二百餘首台灣早期歌謠、故事及歷史小說,是台灣日治時期第一本結集成書的歌謠紀錄;楊逵《模範村》手稿具社會主義人道關懷,具台灣文學的重要價值;張深切大正十三年(一九二四年)徒步旅行的名人題字錄,對日治時期台灣文化與社會運動研究具重要文獻價值;將超現實主義文學首度引進台灣的風車詩社,其一九三三年創刊的刊物《風車》,只發行三號,前兩號均未見,讓《風車三》更顯彌足珍貴。
館方表示,目前該館獲文資局登錄的一般古物有四十多件,這八件是第一批升為重要古物,未來該館仍會持續提報,讓文學文物獲得重視。
資料來源:中華日報黃微芬
重古蹟輕文物 文化首都汗顏
台灣文學館八件館藏獲獲文化部文化資產局登錄為「重要古物」,重要性僅次於「國寶」,反觀台南作為昔日的開台首府、今日的文化首都至今連一件「重要古物」都沒有,遑論是「國寶」,但以台南包括清乾隆滿漢文御碑、玉笏、孔廟太尊等,其在台灣歷史上的重要性,成為「國寶」都當之無愧,台南市政府對文物登錄的重視,還有待加把勁。
台南市過去對文化資產的態度,重古蹟、輕文物是不爭的事實,以至台南市光在民族文物館時代就擁有幾千件的文物,至今登錄市定古物的仍是寥寥無幾,屈指可數,原因固然與缺乏專責研究人員及管理,無法針對典藏文物作有系統的整理及研究有關,首長的不重視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就拿文化局針對鄭成功文物館文物及真花園三件文物遺失案懲處來說,有的早已離開文化局、有的當時到職未久,真正時任主管的至今猶然安在,坐領九職等的薪俸;忠烈祠 原台南神社兩件銅馬被處理掉事件更誇張,當時最高的主管現在依然坐穩高官,不見台南市政府有任何調查懲處,教小老百姓如何相信這個政府是真的關心文物?
文化局亡羊補牢,在今年總算制定了文化局文物管理要點,建立文物管理制度,是一個可喜的起點,但在管理之外,對文物的價值研究及登錄保存,賦予文化資產的身分也很重要,台南市歷史文物眾多,如何讓這些文物的價值讓更多人知道,活化文物,有待市府重視和決心。
資料來源:中華日報黃微芬
台文館10年慶 端出文學大菜
國立台灣文學館 為迎接十週年館慶端出系列文學大菜,包括「館慶三書」發表、四場「文學匯演」、台灣文學三大套書共一百廿一本鉅作發表等,展現十年耕耘成果;其中「文學匯演」除邀「追魂組曲Ⅲ音樂會」首度南下演出外,還將用南管演唱詩人余光中的作品,別開生面,免費邀民眾欣賞。
台文館二○○三年十月十七日正式開館營運,今年屆滿十週年,館長李瑞騰以在文學大海悠遊的鯨魚比喻文學館,期許在十歲端出「十萬件館藏、二百檔展覽、四百種出版品」等文學大菜後,繼續奮力前進。
其中「文學匯演」四檔精彩表演,分別是十二日書法家董陽孜、詩人向陽、陳育虹、作曲家林少英與爵士樂菁英合作,將音樂與詩作緊密結合的「追魂組曲Ⅲ音樂會」;十八日「南管音樂會」,邀南管表演名家王心心以詩人余光中的作品《洛陽橋》進行譜曲,將南管融合詩作現場吟唱;十九日「陳達儒紀念音樂會」演出陳達儒作詞的台灣名謠;廿七日「經典文學劇場」由影響.新劇場演出作家賴和的《一桿稱仔》,結合劇場、文學與音樂跨界合作。
資料來源:中華日報黃微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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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棄生(1866年12月17日-1928年),原名攀桂,字月樵,台灣彰化鹿港人。清朝光緒十年(1884年)以第一名入學生員,光緒廿一年(1895年)馬關條約,臺灣割讓後,絕意仕進,不再赴考,遂潛心於詩詞、古文,把台灣歷史與社會刻劃於詩文中,發揮了不屈不撓的反殖民精神。楊雲萍評洪:「近代學人之中,博聞篤學,抱樸守貞,儼然有古大師之風。」
洪在世時,堅持衣髮如舊。將原屬滿人的薙髮留辮,作為其認同漢文化的作法。後來雖遭日本警察強行剪去辮髮,仍留下「我生跼蹐何不辰,垂老乃為斷髮民,披髮欲向中華去,海天水黑波粼粼」、「長嘆無天可避秦,中華遠海總蒙塵,本為海島埋頭客,更變伊川披髮人。」等詩作。另著有《寄鶴齋詩話》、《寄鶴齋文臠》、《台灣戰紀》、《中東戰紀》等,著作甚豐。其子為作家洪炎秋,以散文名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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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棄生先生何許人?21世紀的現代台灣人,恐怕已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名字。這位洪先生是一位古人,生於19世紀中葉、1866年(清穆宗同治5年)11月11日(比革命家孫文先生早一天),逝於20世紀前期、1928年2月9日(比孫文先生晚3年),享年63歲(依據程玉凰女士考證成果)。
洪棄生先生,譜名「攀桂」,學名「一枝」,字「月樵」。清國乙未割台後,自行改名「繻」,字「棄生」。
他是台灣鹿港人。鹿港於乾隆49年開港,很快就發展為當時台灣第二大都市,所謂「一府二鹿三艋舺」。祖、父從事銀樓業,家庭經濟良好,全力栽培他讀書求功名。他不負父祖所望,自幼聰慧,才學過人,於光緒15年(1889)參加台南府試,由知府羅大佑取為第一名,以案首入泮,也就是說中了秀才,取得考舉人的資格。
他生為大清國國民,因清國甲午戰敗割棄台灣,遂使他後半生被迫生活在日本人統治下。他是清國秀才,台南府學第一,雖然後續幾次舉人考試不理想,但制藝八股確實做得好,若非割台變天,他後半生的科舉功名應尚有飛騰機會。他文采婓然,如果願意出來幫日本人作作文化宣傳事業,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然而「割台」對大清遺民忠臣們如同「亡國」,回天已無力,他後半生跟日本殖民外來政權完全槓上。因台灣民主國迅速潰敗,洪棄生來不及參與積極武裝抗日,故改採頑固的不合作抵抗。雖然這些消極抵抗帶有徒勞無功、亦哭亦笑的「戲劇性」。
首先先把名字改了,改成一個怪名字「繻」(音同「如」)。漢書卷 六十四下有一篇「終軍傳」,記載漢朝有位終軍先生,年僅十八被選為博士弟子,西行入關時,守關官員給他一份「繻」(一種彩色的絲織品),終軍問此物作何用?官員說等你回來要通關時,就以這個「繻」作通行證來合符檢查。終軍說:「大丈夫西遊,終不復傳還!」棄繻而去。後來終軍果然功成名就,擔任巡行各郡國的使者,當他要東行出關時,守關官員認出他來:「此棄繻生也」。基於對終軍決斷豪氣的敬仰,故洪先生改名「繻」,字「棄生」。
消極抵抗措施還有:拒講日語、不許兒子們受日本教育(後來次子洪炎秋竟然偷拿父親存款溜到日本求學)、以為電燈是日本人帶進台灣,故家中不許裝電燈(直到他過世,洪家為了辦喪事才裝上)、拒絕斷髮(終究還是被日警闖進家中硬剪去那條辮子,後索性披頭散髮,自嘲「不歐不亞亦不倭」、、、「我頭不與人同科。可屈可申奈我何」)、不穿西服、不改曆,文章仍以干支紀年、不用日本人改過的台灣新地名等等。
另外,文人無法「竹篙到菜刀」拼殺外來政權,卻可以筆為武器,老先生寫詩寫文紀錄日本人在台橫行實錄,發為詩史痛史,抒發自己的遺民心志,並且參加詩社(蓮社、鹿苑吟社、大冶吟社)、文社(台灣文社),廣結文友,互相唱和(林癡仙、林資修、施梅樵、邱逢甲、連橫等都是平生師友;梁啟超和女兒梁令嫻1911年來台灣旅行,亦在台中與棄生有一面之緣),並教書授徒傳承漢學(教授過年紀最小的入門弟子是新文學家張深切),十足中國文化遺老作風。
晚年,不成材的大兒子虧空會社公款後潛逃到中國(與今日之經濟罪犯行徑相同),洪棄生因擔任大兒子保人的關係,故被日警逮捕下獄,俟變賣土地償還債務之後才被釋出。經過不肖子潛逃事件、坐牢、變賣家產等多重打擊,身心俱毀,出獄後不多久,先生就過世了。
先生係鹿港名士、清末秀才、台灣才子,照理說,應該是台灣文化史上很有名的一號人物,卻奇怪,我始終沒機會認識他。因為從小學到國中高中大學課堂上、課文裏教了屈宋馬班、李杜元白、東坡山谷、清照後主等中國文學大家,卻從來沒有提過他。課本裏與台灣相關的古文古詩古詞只出現過一篇「台灣通史序」,彷彿台灣400年史除了連雅堂就沒有其他文學家了。
所以多年以前,我在書店看到全套台灣省文獻會出版的洪棄生先生全集時,年少的我有眼無珠,竟渾然不知這位洪棄生先生究是何方神聖?名「棄生」看起來就覺得古怪。與「洪蓮生」有親戚關係嗎?對於這些不知所云的古文、古賦、漢詩更是提不起興致。
然而隨著年歲漸増,定性較有,翻過幾頁書,聽過幾件故事,視界略微開些,本土意識有了,對於我台灣先賢先聖、鄉邦文獻及古典漢詩漢文逐漸關心起來。同時,最近一兩年又漸漸回頭讀一些舊體詩。雖然不是文史科班出身,始終讀不懂它,但是光是將那律詩絕句朗誦起來,音節迭宕有致,也足以自娛。因此除了一般耳熟能詳的古典詩詞別集之外,清末民初以迄近現代的各家舊體詩集及相關著作成為近來我收藏的一個重點。當我在誠品信義旗艦店政府出版品那區找到洪棄生先生的《寄鶴齋詩話》時,心情已經與年少時不同。
誠品信義旗艦店政府出版品區已經找不到完整的《洪棄生先生全集》,只剩一冊《寄鶴齋詩話》。而且這薄薄一本書竟然要價新台幣360元,版權頁上所印定價不過170元而已。我心想一定是誠品標錯了。拿去服務櫃檯請她們查,答案是因為此書出版年代已久,故書價已經向上調整,沒標錯。
調整售價原本也合理,但是此書出版於19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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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棄生〈賣兒翁〉補充教材
2007/11/19 05:29瀏覽1,449迴響0推薦6引用1洪棄生〈賣兒翁〉補充教材 - 東城樂府 - udn部落格 - http://goo.gl/clG7fS
洪棄生〈賣兒翁〉
一、作者介紹部分
(一)名字
關於洪棄生的名字,據洪炎秋〈先父洪棄生先生傳略〉所言,「先父諱攀桂,學名一枝,字月樵;臺灣淪陷後,改名繻,字棄生。」其中最通行的是洪月樵、洪棄生兩個。至於「洪繻」一名,並不甚通行。
洪棄生早期的名字:攀桂、一枝、月樵,都和科舉有關。「像『月』亮上的『樵』夫,『攀』折『一枝』『桂』樹樹枝」,指的是科舉登第。
典故出處:《晉書‧郤詵傳》:「武帝於東堂會送,問詵曰:『卿自以為何如?』詵對曰:『臣舉賢良對策,為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崑山之片玉。』」後因以「折桂」、「攀桂」謂科舉及第。杜甫〈同豆盧峰知字韻〉:「夢蘭他日應,折桂早年知。」《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四:「今試期日近,若迷戀于此,不惟攀桂無分,亦且身軀難保。」李漁《奪錦樓》第一回:「那些未娶少年一發踴躍不過,未曾折桂,先有了月裏嫦娥。」
台灣割讓後,洪棄生的名字則透露著抗日的昂揚之氣。繻、棄生,同出於「棄繻生」的典故。此外洪棄生還曾用「洪棄父」這個名字在大陸刊印書籍。「棄父」,即「棄甫」,意思近於「棄生」。
典故出處:《漢書‧終軍傳》:「初,軍從濟南當詣博士,步入關,關吏予軍繻。軍問:『以此何為?』吏曰:『為復傳,還當以合符。』軍曰:『大丈夫西游,終不復傳還。』棄繻而去。」繻,帛邊。書帛裂而分之,合為符信,作為出入關卡的憑證。「棄繻」,表示決心在關中創立事業。後因用為年少立大志之典。王績〈晚年敘志示翟處士〉詩:「棄繻頻北上,懷刺幾西遊。」杜甫〈七月一日題終明府水樓〉詩之二:「虙子彈琴邑宰日,終軍棄繻英妙時。」吳偉業〈感舊贈蕭明府〉詩:「授簡肯忘群彥會,棄繻誰識少年裝。」
棄生的意思並不是「放棄生命」,固然台灣割讓使洪棄生悲痛難抑,然而他取這個名字的用意,卻不是消極地了此殘生,而是積極地想有所作為。
(二)著作
洪棄生的全集,主要有二種,第一種為《洪棄生先生遺書》,第二種為《洪棄生先生全集》。兩種內容大同小異,主要差別在於前者為毛筆抄寫(部分內容為活版排印),後者全為鉛字打字。後者應當是據前者打字而成,但如果詳細比對,內容仍有差異。例如前者的《寄鶴齋試帖詩集》、《寄鶴齋制藝文集》,後者便未收錄。
關於前者的出版經過,可參考洪炎秋〈「寄鶴齋選集」弁言〉一文,敘述甚詳(見附錄)。至於後者,出版於1993年,據洪炎秋過世(1980年)已有十三年,因此洪炎秋未及述及。臺灣省文獻會於1993年前後,出版了連雅堂、洪棄生、吳德功等同時代文人之全集。該版本以鉛字打字,較易閱讀;且為政府出版品,得以贈送給國內各圖書館,流通較廣。
(三)三臺掌故
「三臺掌故」,此語出自彭國棟《廣臺灣詩乘》。原文為「其所為詩,多繫三臺掌故。自清末政治設施,以逮臺亡前後戰守之跡、日人橫暴之狀、民生疾苦之深,皆著於篇。信乎不愧詩史。」三臺,即臺灣的代稱。為什麼叫三臺?即北臺、中臺、南臺,合稱三臺。(類似的說法:山西稱為三晉、福建稱為八閩、印度稱為五天竺或五印度)至於三臺掌故,指的是洪棄生的詩涉及許多臺灣的時事。嚴格說來,洪棄生的詩不太詠臺灣的歷史,但卻常常詠臺灣的時事。他所寫的「清末政治設施,以逮臺亡前後戰守之跡、日人橫暴之狀、民生疾苦之深」,皆為時事。稱之為「掌故」,似微有不妥。然而透過他的詩,我們得以瞭解清末、日治初的臺灣,故「掌故」云云,乃對今人而言,而非對作者而言也。
二、課文串講
(一)課文意譯
男者奴,女者婢,田園稼穡生荊杞。昨日催科到閭里,求生不生死不死。老妻典盡禦寒衣,老農賣盡耕春耜。今日家中已無餘,所未盡者惟有子。
男孩賣給人當奴,女孩賣給人當婢。田園荒蕪,長滿野草,然而昨天催租收稅的僚吏催到鄉下地方來(按:早年官府都只跟大租戶收租的,但「變法」之後,已經改成跟小老百姓收租了),小老百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稅賦暴增,人們繳納不起,老太太賣掉了冬天要禦寒的衣物(先度過秋天再說),老農夫賣掉了明年春天才要用的農具(先度過冬天再說)。現在什麼都賣掉了,只剩下兒子還沒賣。如今人家來催科,為了繳稅,連兒子也得賣了。
欲別泣漣洏,欲往何處依?皤皤雙白髮,何日再生兒?出門得溫飽,勝在家中饑。養子已無期,生子復幾時?旁人聞之心骨悲,老翁吞聲前致辭:
要離開啊,老夫老妻與孩子涕淚交流;孩子你出去,將要依靠誰啊?而家中二老頭髮都已經斑白了,什麼時候才能再生兒子呢?孩子啊,你出去給人當奴僕,至少主人會給你飯吃,總比在家裡挨餓強。這輩子要養孩子已經沒指望了,要生孩子,更是遙遙無期。一旁的人,聽到慘狀,不禁悲從中來,老農夫忍淚吞聲,向我說道:
「吾台前日稱樂土,不知何人造嶮巇?量盡田園增盡賦,地無膏腴民無脂;人事天災一齊下,哀鴻嗷嗷何所之?重以役胥如貙虎,削朘不得須臾遲。
「我們臺灣以前是塊樂土,賦稅不重,但不曉得是什麼人啊,將賦稅增重到教人無法負擔。他們覺得臺灣農民很肥,要丈量盡土地、增加我們的賦稅,不讓我們有一點點私匿。土地的收成、人民的收入,都被徵收殆盡。有時候遇到天災,跟人禍一起來(因為凶歲、歉收,一樣要繳稅),遍地災民,都不曉得該往哪裡去。加上那些丈田、收稅的辦事人員,比虎狼還兇惡,他們要我們限期繳稅,就算繳不出來,也不稍寬限。
我願君心光明燭,燭盡逃亡田家屋;蜂蠆不得生其毒,民雖赬尾無魚肉。」嗚呼此語天地為之哭!
唉!先生,我希望你的心地光明,能夠聖明燭照,去照見那些逃亡的農民們。希望來日你當官時,不要讓那些毒蜂似的胥吏有機會上下其手,老百姓本來就已像紅尾的魴魚一樣勞累,別再剝削、欺凌他們啊!」嗚呼!聽了這些話,天地都要哭泣啊!(按:雖字解釋為「本來」,無字解釋為「毋」)
此處較有爭議的是「我願君心光明燭」的「君」字,是不是指作者?依上下文看,將君字訓為你,似較通順。至於「希望來日你當官時」這樣的解釋,亦非毫無根據。洪棄生曾有〈問民間疾苦對〉一文,文末有陳太守的批語曰:「他日為人父,其願宏此遠謨。」清朝時候的洪棄生,尚抱著功名的希望,因此他關心民生的同時,同時也抱著有朝一日當了父母官,一定要好好地抒解人民痛苦,那樣的心情。
(二)〈賣兒翁〉中的民間疾苦
〈賣兒翁〉:一詩中提到「量盡田園增盡賦,地無膏腴民無脂……重以役胥如貙虎,削朘不得須臾遲」,道出清代台灣的民間疾苦。然而土地重畫、依法徵稅,為什麼會被詩人視為惡政呢?
一切依法辦理
劉銘傳理臺後,提出清丈土地、增加賦稅的政策。各縣知道這麼做會招惹民怨,皆不奉命;唯獨捐官出身的彰化縣令李嘉棠為了逢迎長官, 急急地下令重新丈量土地,依照新丈量的土地來徵稅。在此之前,台灣土地丈量不清,人民私下開墾了許多土地,都不在官府的登記之內。因此老百姓都還偷偷地保有「外快」,遇到政府徵稅的時候,都還拿得出稅來。此外,台灣還存在一種特殊的「大租」制度,一般老百姓向大租戶繳納租稅,而官府也只跟大租戶徵稅。因此大租戶可以概括承受。他們既有能力應付官府的需要,也不至於向狀況不好的農家急著索租。「下蒙其惠,上獲其報,不與民爭利,亦未嘗不利,寬大之風,二百年如一日。」〈賣兒翁〉的「吾台前日稱樂土」,指的就是這時候的政風。
然而隨著朝廷財政緊縮、加上新政需款孔亟,官方必須想出新的財源來。因此 執政者有了全新的思維:增加土地。增加土地,就可以增加稅收。但是台灣的土地就這麼大,如何增加土地呢?答案是:重新丈量。重新丈量後,農民土地的「數據」會增加。首先,重新丈量,可以把百姓私墾的土地納入登記;其次,溝洫、岡阜都可以計算到土地面積裡;第三,量尺可以做弊,縮短量尺,以增加丈量後的土地數據。全面丈量完土地後,人民的土地雖然沒有增加,但「數據」上卻暴增了。因此人民必須繳納數倍的租稅,一切依法辦理。
專心地收稅
重新丈量土地後,官府就不再是只跟大戶催租,而是直接向人民催租了。1888年,令人民領丈單,引發施九緞之變。事平後,官府專心催科。然而土地重新丈量後,人民三年的存糧,只夠繳納一年的租稅。一年才剛繳完,第二年的稅又要繳了。使人民應接不暇,疲於奔命。
此外,收稅人員中飽私囊,兼之態度惡劣,對民咆哮,使人民不勝其擾。明明只有一錢的賦稅,非得剝削數兩,不能滿足。這一切都造成人民極大的負擔。
十種民間疾苦
清丈事件後五年,洪棄生在1893年〈問民間疾苦對〉曾提出十條建議:賑濟宜速、催科宜緩、丁役宜戢、盜賊宜弭、洋教宜防、內教宜敦、農利宜通、蠶桑宜興、兵政宜修、時政可汰。這十條建議,其中多項顯然與清丈事件有關。如「催科宜緩」,指的是應該對人民百姓的催科稍微和緩些,在他們有能力繳納時,才令其繳納。對於已經負債累累的民家,不宜頻頻催繳;對家境寬裕的富紳,則不必和緩,以充實國家稅收。又如「丁役宜戢」,便是指官員的幕賓、門丁、役吏這些基層執法人員索賄風氣過盛,兼之狐假虎威,讓百姓懼怕地方官,因此宜多加整飭。此外,「時政可汰」一項,建議廢除新政中農人的田賦、商人的釐稅;並廢除機器局、鐵路等新建設。前者增加農商的負擔,後者增加所須的款項,也會導致田賦、釐稅無法廢除,人民的負擔無法解除。
從這些建議中,可以看出民間之苦苦在何處。本課〈賣兒翁〉,寫的便是一個已無能力繳納租稅的老翁,為了納租,不得以販賣自己的兒子的實況。他向未來可能會當父母官的讀書人訴苦,希望如果有一天,有良心的讀書人當了地方官,要好好地照顧百姓,不能讓底下的人胡做非為。
不知何人造險巇
〈賣兒翁〉裡頭的老翁曾說:「吾台前日稱樂土,不知何人造險巇。」詩人溫柔敦厚,未直指其名,但我們讀詩都知道,就是劉銘傳、李嘉棠等人。然而劉銘傳和李嘉棠畢竟是兩種不一樣的官員。劉銘傳是銳欲見功、積極想要有所作為的地方大官;他很想要大刀闊斧地改變,想要增加朝廷的稅收。其出發點固然是良善,但他「慮田之浮於糧」(認為百姓擁有的田產比他們繳交的稅還多得多),因此不免有了「與民爭利」之心。
至於李嘉棠,他正是在朝廷財政困難的時候,靠著捐官而當上縣令。他知道朝廷正在缺錢,更知道他的長官希望能收到很多租稅,因此逢迎官長,對清丈與催租二事,雷厲風行;兼之魚肉鄉民、中飽私囊,使人民苦不堪言。
洪棄生雖然知道劉銘傳是想要「興利」,但他飽覽古籍,加上久居民間,深知許多「興利」的改革,往往引來許多小人上下其手、從中牟利。因此他並不主張「興利」,只關心「除弊」。如果弊端能消除,利益自然就會出現。他在〈治縣說〉提到:「利之所在,弊即生焉。政之所行,姦即萌焉。」一味地主張生利、主張改革,看似能富國強兵,實際上卻等於製造了「弊」、「姦」的溫床。而〈訐姦論〉一文,更不乏激動地指出:「小人之姦,心雖誤國,跡近謀國。內雖利己,外似利君。」直接認為那些看起來像「謀國」的改革,其實都是「誤國」之舉。
三、延伸閱讀參考
按:此處所錄,皆只取原文中提及「評價」的部分。欲觀全文,可逕翻原書。其中王松《臺陽詩話》、許天奎《鐵峰詩話》、李漁叔《三臺詩傳》等,已收入林正三等編《臺灣近百年詩話輯》,讀者可參考。
連雅堂《臺灣詩乘》摘
「洪一枝字月樵,彰化諸生也,居鹿港。乙未之後,改名繻,字棄生。閉門述作,不鶩外事。「寄鶴齋詩、文矕」及「詩話」,皆可傳也。」
「月樵又有〈詠古〉四首,亦不朽之作也。」
王松《臺陽詩話》摘
「洪月樵(一枝),彰化名諸生;與余神交數載,深以未得謀面為憾。其詩各體俱佳,牢騷之氣、幽憤之懷,時溢言表。」
許天奎《鐵峰詩話》摘
「洪棄生先生月樵,彰化名諸生也。改隸後,杜門不預世事。生平著書甚富,已刊行者,有《寄鶴齋文矕》、《寄鶴齋詩矕》、《寄鶴齋詩話》、《八州遊記》等。一經剞劌,莫不風行海內外。其古體詩如〈留聲機〉、〈阿片〉、〈題科山生壙〉,排律如〈食烏魚〉、〈詠虞美人〉等篇,均已膾炙人口,無容再續。余愛其〈科山生壙〉七律八首,體裁之完備,氣魄之雄壯,用意之深,託辭之雅,無不並臻其妙,洵為集中律詩之翹楚。」
李漁淑《三臺詩傳》摘
「月樵詩甚負才氣,五古亦頗著力為之,可貴也。」
「月樵亦能為古文,以余所見,當不在林幼春、連雅堂、林小眉以下。幼春之文清,雅堂之文健,小眉則思以奇勝,而未能至者也。月樵有〈讀變雅詩說〉一篇,載《臺灣詩薈》第十二,文有深思,蓋以抒其亡國之哀,詞頗雅馴,非俗手所能逮。所撰《寄鶴齋詩話》,分載《詩薈》,自漢魏六朝,以逮明清之交,於諸名家詩,皆有論列,可見其致力之勤……論詩自有其見地,不隨人俯仰。」
「『宋人學古人,往往雜以自己油腔。』月樵所論,不為無見,然余細閱月樵諸作,正坐此病。如『嘆我生此邦,眼淚作飯漿』、『木箱駝砲子,稻草覆釜甑』等句,不一而足,不僅去陶、韋萬里,又豈能與所舉簡齋累句爭衡?大抵月樵天稟未高,乙未以前,足不出州門,學歷未充,觀摩無自,讀書覓句,囿於聞見,俚鄙為多。至編定《寄鶴齋詩集》,盡棄前作,已見其進德之猛,所錄五古諸篇,與昔相較,殆判若兩人,然粗獷處仍所不免。〈詠古〉四首,頗有蒼涼之氣,最為雅堂所稱,實則僅前三首較佳,末篇『壯士揮返曜,英雄挽頹沱』、『大荒蹲獷獥,黑洋發蛟鼉』諸句,抑仍所謂自己油腔耳。」
「江都陳含光丈嘗言:『臺地諸公,似皆致力近體,意以為禮儀筐篚之用,質以建安、元嘉、開元、大曆,或不暇稱也』云云,此為近日風氣如此,而溯之於幼春、雅堂諸賢,雖各抱淹雅之才,其於五言古詩,猶未能肆力為之,以自成門戶,則月樵之作,尤可貴也。」
「聞月樵於乙未割臺後,不肯剪髮,自比殷之頑民。日人屢招不出,旋假他事誣陷,被繫經年,鬱鬱卒。其集中憤惋之詞,隨處可見,如〈自敘〉五首有句云:『抱有殷周器,餓與溝壑填。薇蕨甘如飴,夫豈飲盜泉』,又『出門無高會,日月長西傾。託身棲遠島,室有巨鯨鳴。愧無伐蛟手,寶劍空鏗鏗』……皆可見其志行。」
彭國棟《廣臺灣詩乘》摘
「洪棄生……潛心詩古文辭,所著有《寄鶴齋詩集》、《寄鶴齋古文集》、《寄鶴齋駢文集》、《寄鶴齋詩話》、《八州遊記》、《八州詩草》、《臺灣戰紀》、《中東戰紀》等書,都百餘卷。余從哲嗣炎秋先生處得《寄鶴齋詩集》鈔本二十五卷……篇章之富,蓋為臺灣第一。其所為詩,多繫三臺掌故。自清末政治設施,以逮臺亡前後戰守之跡、日人橫暴之狀、民生疾苦之深,皆著於篇。信乎不愧詩史。」
「自劉省三撫臺以後,始有鐵路電燈、及近代工業設備,實為建國要圖。棄生詩中頗持異議,蓋時代之囿見也。」
附錄
《寄鶴齋選集》弁言(作者:洪炎秋)
徐道鄰先生在《徐樹錚先生文集年譜合刊》出版時,寫了一篇序文,內中說過:「就中國過去讀書人的心理談,作兒子的,刊印他父親的著作,差不多是一種近乎神聖的義務,同時也是一生中最大的滿足。我現在也還有如此的感覺。」徐先生這幾句話,可以說是道破了我數十年來所一直懷抱於衷的心情。因為辜鴻銘先生曾經對我稱讚過先父的文學造詣,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同時,惋惜先父的作品,恐將成為廣陵散,從此絕響[1];所以民國十八年先父去世後,我對於先父遺集的出版,念玆在玆,費盡苦心,多方籌劃,一直到了前年,纔得到成文出版社黃成助先生肯於犧牲血本,予以影印,使我完成這份「神聖的義務」,感到「一生中最大的滿足」。
我為要出版先父的遺集,曾經找過胡適之先生幫忙。有一天,接到胡先生一封信,說他要到上海去,叫我把書稿送給他,他要帶去碰碰看,我就把書稿送給他。可是他從上海回來後,告訴了我,他跟商務印書館的高夢旦先生商量過,高先生說,這種舊文學己經缺乏商品價值,出版後沒有地方銷售,而且一經開例,就不好再拒絕同樣的稿子,所以他們不便接受。這使我非常失望,因為由文化界最有權威的胡適之先生去向出版界最有力量的高夢旦先生推薦,已經達不到目的,那還有什麼別的門徑好走呢?我想來想去,求人不如求己,就下了決心,要自己創辦一家出版社,先出有商品價值的書籍,建立好販賣網,賺出相當的資金,然後再來出版這部沒有商品價值的遺集,半送半賣,就可以完成我這份「神聖的義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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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棄生〈賣兒翁〉
洪棄生〈賣兒翁〉 - 東城樂府(旗艦店) - PChome 個人新聞台 - http://goo.gl/1t4Pp2
一、作者介紹部分
(一)名字
關於洪棄生的名字,據洪炎秋〈先父洪棄生先生傳略〉所言,「先父諱攀桂,學名一枝,字月樵;臺灣淪陷後,改名繻,字棄生。」其中最通行的是洪月樵、洪棄生兩個。至於「洪繻」一名,並不甚通行。
洪棄生早期的名字:攀桂、一枝、月樵,都和科舉有關。「像『月』亮上的『樵』夫,『攀』折『一枝』『桂』樹樹枝」,指的是科舉登第。
典故出處:《晉書‧郤詵傳》:「武帝於東堂會送,問詵曰:『卿自以為何如?』詵對曰:『臣舉賢良對策,為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崑山之片玉。』」後因以「折桂」、「攀桂」謂科舉及第。杜甫〈同豆盧峰知字韻〉:「夢蘭他日應,折桂早年知。」《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四:「今試期日近,若迷戀于此,不惟攀桂無分,亦且身軀難保。」李漁《奪錦樓》第一回:「那些未娶少年一發踴躍不過,未曾折桂,先有了月裏嫦娥。」
台灣割讓後,洪棄生的名字則透露著抗日的昂揚之氣。繻、棄生,同出於「棄繻生」的典故。此外洪棄生還曾用「洪棄父」這個名字在大陸刊印書籍。「棄父」,即「棄甫」,意思近於「棄生」。
典故出處:《漢書‧終軍傳》:「初,軍從濟南當詣博士,步入關,關吏予軍繻。軍問:『以此何為?』吏曰:『為復傳,還當以合符。』軍曰:『大丈夫西游,終不復傳還。』棄繻而去。」繻,帛邊。書帛裂而分之,合為符信,作為出入關卡的憑證。「棄繻」,表示決心在關中創立事業。後因用為年少立大志之典。王績〈晚年敘志示翟處士〉詩:「棄繻頻北上,懷刺幾西遊。」杜甫〈七月一日題終明府水樓〉詩之二:「虙子彈琴邑宰日,終軍棄繻英妙時。」吳偉業〈感舊贈蕭明府〉詩:「授簡肯忘群彥會,棄繻誰識少年裝。」
棄生的意思並不是「放棄生命」,固然台灣割讓使洪棄生悲痛難抑,然而他取這個名字的用意,卻不是消極地了此殘生,而是積極地想有所作為。
(二)著作
洪棄生的全集,主要有二種,第一種為《洪棄生先生遺書》,第二種為《洪棄生先生全集》。兩種內容大同小異,主要差別在於前者為毛筆抄寫(部分內容為活版排印),後者全為鉛字打字。後者應當是據前者打字而成,但如果詳細比對,內容仍有差異。例如前者的《寄鶴齋試帖詩集》、《寄鶴齋制藝文集》,後者便未收錄。
關於前者的出版經過,可參考洪炎秋〈「寄鶴齋選集」弁言〉一文,敘述甚詳(見附錄)。至於後者,出版於1993年,據洪炎秋過世(1980年)已有十三年,因此洪炎秋未及述及。臺灣省文獻會於1993年前後,出版了連雅堂、洪棄生、吳德功等同時代文人之全集。該版本以鉛字打字,較易閱讀;且為政府出版品,得以贈送給國內各圖書館,流通較廣。
(三)三臺掌故
「三臺掌故」,此語出自彭國棟《廣臺灣詩乘》。原文為「其所為詩,多繫三臺掌故。自清末政治設施,以逮臺亡前後戰守之跡、日人橫暴之狀、民生疾苦之深,皆著於篇。信乎不愧詩史。」三臺,即臺灣的代稱。為什麼叫三臺?即北臺、中臺、南臺,合稱三臺。(類似的說法:山西稱為三晉、福建稱為八閩、印度稱為五天竺或五印度)至於三臺掌故,指的是洪棄生的詩涉及許多臺灣的時事。嚴格說來,洪棄生的詩不太詠臺灣的歷史,但卻常常詠臺灣的時事。他所寫的「清末政治設施,以逮臺亡前後戰守之跡、日人橫暴之狀、民生疾苦之深」,皆為時事。稱之為「掌故」,似微有不妥。然而透過他的詩,我們得以瞭解清末、日治初的臺灣,故「掌故」云云,乃對今人而言,而非對作者而言也。
二、課文串講
(一)課文意譯
男者奴,女者婢,田園稼穡生荊杞。昨日催科到閭里,求生不生死不死。老妻典盡禦寒衣,老農賣盡耕春耜。今日家中已無餘,所未盡者惟有子。
男孩賣給人當奴,女孩賣給人當婢。田園荒蕪,長滿野草,然而昨天催租收稅的僚吏催到鄉下地方來(按:早年官府都只跟大租戶收租的,但「變法」之後,已經改成跟小老百姓收租了),小老百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稅賦暴增,人們繳納不起,老太太賣掉了冬天要禦寒的衣物(先度過秋天再說),老農夫賣掉了明年春天才要用的農具(先度過冬天再說)。現在什麼都賣掉了,只剩下兒子還沒賣。如今人家來催科,為了繳稅,連兒子也得賣了。
欲別泣漣洏,欲往何處依?皤皤雙白髮,何日再生兒?出門得溫飽,勝在家中饑。養子已無期,生子復幾時?旁人聞之心骨悲,老翁吞聲前致辭:
要離開啊,老夫老妻與孩子涕淚交流;孩子你出去,將要依靠誰啊?而家中二老頭髮都已經斑白了,什麼時候才能再生兒子呢?孩子啊,你出去給人當奴僕,至少主人會給你飯吃,總比在家裡挨餓強。這輩子要養孩子已經沒指望了,要生孩子,更是遙遙無期。一旁的人,聽到慘狀,不禁悲從中來,老農夫忍淚吞聲,向我說道:
「吾台前日稱樂土,不知何人造嶮巇?量盡田園增盡賦,地無膏腴民無脂;人事天災一齊下,哀鴻嗷嗷何所之?重以役胥如貙虎,削朘不得須臾遲。
「我們臺灣以前是塊樂土,賦稅不重,但不曉得是什麼人啊,將賦稅增重到教人無法負擔。他們覺得臺灣農民很肥,要丈量盡土地、增加我們的賦稅,不讓我們有一點點私匿。土地的收成、人民的收入,都被徵收殆盡。有時候遇到天災,跟人禍一起來(因為凶歲、歉收,一樣要繳稅),遍地災民,都不曉得該往哪裡去。加上那些丈田、收稅的辦事人員,比虎狼還兇惡,他們要我們限期繳稅,就算繳不出來,也不稍寬限。
我願君心光明燭,燭盡逃亡田家屋;蜂蠆不得生其毒,民雖赬尾無魚肉。」嗚呼此語天地為之哭!
唉!先生,我希望你的心地光明,能夠聖明燭照,去照見那些逃亡的農民們。希望來日你當官時,不要讓那些毒蜂似的胥吏有機會上下其手,老百姓本來就已像紅尾的魴魚一樣勞累,別再剝削、欺凌他們啊!」嗚呼!聽了這些話,天地都要哭泣啊!(按:雖字解釋為「本來」,無字解釋為「毋」)
此處較有爭議的是「我願君心光明燭」的「君」字,是不是指作者?依上下文看,將君字訓為你,似較通順。至於「希望來日你當官時」這樣的解釋,亦非毫無根據。洪棄生曾有〈問民間疾苦對〉一文,文末有陳太守的批語曰:「他日為人父,其願宏此遠謨。」清朝時候的洪棄生,尚抱著功名的希望,因此他關心民生的同時,同時也抱著有朝一日當了父母官,一定要好好地抒解人民痛苦,那樣的心情。
(二)〈賣兒翁〉中的民間疾苦
〈賣兒翁〉:一詩中提到「量盡田園增盡賦,地無膏腴民無脂……重以役胥如貙虎,削朘不得須臾遲」,道出清代台灣的民間疾苦。然而土地重畫、依法徵稅,為什麼會被詩人視為惡政呢?
一切依法辦理
劉銘傳理臺後,提出清丈土地、增加賦稅的政策。各縣知道這麼做會招惹民怨,皆不奉命;唯獨捐官出身的彰化縣令李嘉棠為了逢迎長官, 急急地下令重新丈量土地,依照新丈量的土地來徵稅。在此之前,台灣土地丈量不清,人民私下開墾了許多土地,都不在官府的登記之內。因此老百姓都還偷偷地保有「外快」,遇到政府徵稅的時候,都還拿得出稅來。此外,台灣還存在一種特殊的「大租」制度,一般老百姓向大租戶繳納租稅,而官府也只跟大租戶徵稅。因此大租戶可以概括承受。他們既有能力應付官府的需要,也不至於向狀況不好的農家急著索租。「下蒙其惠,上獲其報,不與民爭利,亦未嘗不利,寬大之風,二百年如一日。」〈賣兒翁〉的「吾台前日稱樂土」,指的就是這時候的政風。
然而隨著朝廷財政緊縮、加上新政需款孔亟,官方必須想出新的財源來。因此 執政者有了全新的思維:增加土地。增加土地,就可以增加稅收。但是台灣的土地就這麼大,如何增加土地呢?答案是:重新丈量。重新丈量後,農民土地的「數據」會增加。首先,重新丈量,可以把百姓私墾的土地納入登記;其次,溝洫、岡阜都可以計算到土地面積裡;第三,量尺可以做弊,縮短量尺,以增加丈量後的土地數據。全面丈量完土地後,人民的土地雖然沒有增加,但「數據」上卻暴增了。因此人民必須繳納數倍的租稅,一切依法辦理。
專心地收稅
重新丈量土地後,官府就不再是只跟大戶催租,而是直接向人民催租了。1888年,令人民領丈單,引發施九緞之變。事平後,官府專心催科。然而土地重新丈量後,人民三年的存糧,只夠繳納一年的租稅。一年才剛繳完,第二年的稅又要繳了。使人民應接不暇,疲於奔命。
此外,收稅人員中飽私囊,兼之態度惡劣,對民咆哮,使人民不勝其擾。明明只有一錢的賦稅,非得剝削數兩,不能滿足。這一切都造成人民極大的負擔。
十種民間疾苦
清丈事件後五年,洪棄生在1893年〈問民間疾苦對〉曾提出十條建議:賑濟宜速、催科宜緩、丁役宜戢、盜賊宜弭、洋教宜防、內教宜敦、農利宜通、蠶桑宜興、兵政宜修、時政可汰。這十條建議,其中多項顯然與清丈事件有關。如「催科宜緩」,指的是應該對人民百姓的催科稍微和緩些,在他們有能力繳納時,才令其繳納。對於已經負債累累的民家,不宜頻頻催繳;對家境寬裕的富紳,則不必和緩,以充實國家稅收。又如「丁役宜戢」,便是指官員的幕賓、門丁、役吏這些基層執法人員索賄風氣過盛,兼之狐假虎威,讓百姓懼怕地方官,因此宜多加整飭。此外,「時政可汰」一項,建議廢除新政中農人的田賦、商人的釐稅;並廢除機器局、鐵路等新建設。前者增加農商的負擔,後者增加所須的款項,也會導致田賦、釐稅無法廢除,人民的負擔無法解除。
從這些建議中,可以看出民間之苦苦在何處。本課〈賣兒翁〉,寫的便是一個已無能力繳納租稅的老翁,為了納租,不得以販賣自己的兒子的實況。他向未來可能會當父母官的讀書人訴苦,希望如果有一天,有良心的讀書人當了地方官,要好好地照顧百姓,不能讓底下的人胡做非為。
不知何人造險巇
〈賣兒翁〉裡頭的老翁曾說:「吾台前日稱樂土,不知何人造險巇。」詩人溫柔敦厚,未直指其名,但我們讀詩都知道,就是劉銘傳、李嘉棠等人。然而劉銘傳和李嘉棠畢竟是兩種不一樣的官員。劉銘傳是銳欲見功、積極想要有所作為的地方大官;他很想要大刀闊斧地改變,想要增加朝廷的稅收。其出發點固然是良善,但他「慮田之浮於糧」(認為百姓擁有的田產比他們繳交的稅還多得多),因此不免有了「與民爭利」之心。
至於李嘉棠,他正是在朝廷財政困難的時候,靠著捐官而當上縣令。他知道朝廷正在缺錢,更知道他的長官希望能收到很多租稅,因此逢迎官長,對清丈與催租二事,雷厲風行;兼之魚肉鄉民、中飽私囊,使人民苦不堪言。
洪棄生雖然知道劉銘傳是想要「興利」,但他飽覽古籍,加上久居民間,深知許多「興利」的改革,往往引來許多小人上下其手、從中牟利。因此他並不主張「興利」,只關心「除弊」。如果弊端能消除,利益自然就會出現。他在〈治縣說〉提到:「利之所在,弊即生焉。政之所行,姦即萌焉。」一味地主張生利、主張改革,看似能富國強兵,實際上卻等於製造了「弊」、「姦」的溫床。而〈訐姦論〉一文,更不乏激動地指出:「小人之姦,心雖誤國,跡近謀國。內雖利己,外似利君。」直接認為那些看起來像「謀國」的改革,其實都是「誤國」之舉。
三、延伸閱讀參考
按:此處所錄,皆只取原文中提及「評價」的部分。欲觀全文,可逕翻原書。其中王松《臺陽詩話》、許天奎《鐵峰詩話》、李漁叔《三臺詩傳》等,已收入林正三等編《臺灣近百年詩話輯》,讀者可參考。
連雅堂《臺灣詩乘》摘
「洪一枝字月樵,彰化諸生也,居鹿港。乙未之後,改名繻,字棄生。閉門述作,不鶩外事。「寄鶴齋詩、文矕」及「詩話」,皆可傳也。」
「月樵又有〈詠古〉四首,亦不朽之作也。」
王松《臺陽詩話》摘
「洪月樵(一枝),彰化名諸生;與余神交數載,深以未得謀面為憾。其詩各體俱佳,牢騷之氣、幽憤之懷,時溢言表。」
許天奎《鐵峰詩話》摘
「洪棄生先生月樵,彰化名諸生也。改隸後,杜門不預世事。生平著書甚富,已刊行者,有《寄鶴齋文矕》、《寄鶴齋詩矕》、《寄鶴齋詩話》、《八州遊記》等。一經剞劌,莫不風行海內外。其古體詩如〈留聲機〉、〈阿片〉、〈題科山生壙〉,排律如〈食烏魚〉、〈詠虞美人〉等篇,均已膾炙人口,無容再續。余愛其〈科山生壙〉七律八首,體裁之完備,氣魄之雄壯,用意之深,託辭之雅,無不並臻其妙,洵為集中律詩之翹楚。」
李漁淑《三臺詩傳》摘
「月樵詩甚負才氣,五古亦頗著力為之,可貴也。」
「月樵亦能為古文,以余所見,當不在林幼春、連雅堂、林小眉以下。幼春之文清,雅堂之文健,小眉則思以奇勝,而未能至者也。月樵有〈讀變雅詩說〉一篇,載《臺灣詩薈》第十二,文有深思,蓋以抒其亡國之哀,詞頗雅馴,非俗手所能逮。所撰《寄鶴齋詩話》,分載《詩薈》,自漢魏六朝,以逮明清之交,於諸名家詩,皆有論列,可見其致力之勤……論詩自有其見地,不隨人俯仰。」
「『宋人學古人,往往雜以自己油腔。』月樵所論,不為無見,然余細閱月樵諸作,正坐此病。如『嘆我生此邦,眼淚作飯漿』、『木箱駝砲子,稻草覆釜甑』等句,不一而足,不僅去陶、韋萬里,又豈能與所舉簡齋累句爭衡?大抵月樵天稟未高,乙未以前,足不出州門,學歷未充,觀摩無自,讀書覓句,囿於聞見,俚鄙為多。至編定《寄鶴齋詩集》,盡棄前作,已見其進德之猛,所錄五古諸篇,與昔相較,殆判若兩人,然粗獷處仍所不免。〈詠古〉四首,頗有蒼涼之氣,最為雅堂所稱,實則僅前三首較佳,末篇『壯士揮返曜,英雄挽頹沱』、『大荒蹲獷獥,黑洋發蛟鼉』諸句,抑仍所謂自己油腔耳。」
「江都陳含光丈嘗言:『臺地諸公,似皆致力近體,意以為禮儀筐篚之用,質以建安、元嘉、開元、大曆,或不暇稱也』云云,此為近日風氣如此,而溯之於幼春、雅堂諸賢,雖各抱淹雅之才,其於五言古詩,猶未能肆力為之,以自成門戶,則月樵之作,尤可貴也。」
「聞月樵於乙未割臺後,不肯剪髮,自比殷之頑民。日人屢招不出,旋假他事誣陷,被繫經年,鬱鬱卒。其集中憤惋之詞,隨處可見,如〈自敘〉五首有句云:『抱有殷周器,餓與溝壑填。薇蕨甘如飴,夫豈飲盜泉』,又『出門無高會,日月長西傾。託身棲遠島,室有巨鯨鳴。愧無伐蛟手,寶劍空鏗鏗』……皆可見其志行。」
彭國棟《廣臺灣詩乘》摘
「洪棄生……潛心詩古文辭,所著有《寄鶴齋詩集》、《寄鶴齋古文集》、《寄鶴齋駢文集》、《寄鶴齋詩話》、《八州遊記》、《八州詩草》、《臺灣戰紀》、《中東戰紀》等書,都百餘卷。余從哲嗣炎秋先生處得《寄鶴齋詩集》鈔本二十五卷……篇章之富,蓋為臺灣第一。其所為詩,多繫三臺掌故。自清末政治設施,以逮臺亡前後戰守之跡、日人橫暴之狀、民生疾苦之深,皆著於篇。信乎不愧詩史。」
「自劉省三撫臺以後,始有鐵路電燈、及近代工業設備,實為建國要圖。棄生詩中頗持異議,蓋時代之囿見也。」
附錄
《寄鶴齋選集》弁言(作者:洪炎秋)
徐道鄰先生在《徐樹錚先生文集年譜合刊》出版時,寫了一篇序文,內中說過:「就中國過去讀書人的心理談,作兒子的,刊印他父親的著作,差不多是一種近乎神聖的義務,同時也是一生中最大的滿足。我現在也還有如此的感覺。」徐先生這幾句話,可以說是道破了我數十年來所一直懷抱於衷的心情。因為辜鴻銘先生曾經對我稱讚過先父的文學造詣,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同時,惋惜先父的作品,恐將成為廣陵散,從此絕響 ;所以民國十八年先父去世後,我對於先父遺集的出版,念玆在玆,費盡苦心,多方籌劃,一直到了前年,纔得到成文出版社黃成助先生肯於犧牲血本,予以影印,使我完成這份「神聖的義務」,感到「一生中最大的滿足」。
我為要出版先父的遺集,曾經找過胡適之先生幫忙。有一天,接到胡先生一封信,說他要到上海去,叫我把書稿送給他,他要帶去碰碰看,我就把書稿送給他。可是他從上海回來後,告訴了我,他跟商務印書館的高夢旦先生商量過,高先生說,這種舊文學己經缺乏商品價值,出版後沒有地方銷售,而且一經開例,就不好再拒絕同樣的稿子,所以他們不便接受。這使我非常失望,因為由文化界最有權威的胡適之先生去向出版界最有力量的高夢旦先生推薦,已經達不到目的,那還有什麼別的門徑好走呢?我想來想去,求人不如求己,就下了決心,要自己創辦一家出版社,先出有商品價值的書籍,建立好販賣網,賺出相當的資金,然後再來出版這部沒有商品價值的遺集,半送半賣,就可以完成我這份「神聖的義務」了。
那是民國二十二年距離九一八事變不久,國人正熱心於研究日本事倩,所以我就在北平開設了一家「人人書店」,販賣日本書籍,以維持店費,同時出版新書,以奠定基礎。我為了佈置新書的販賣網起見,親自到上海向開明、民智、北新各書店,抄錄他們全國各地來往的分銷機構,計得三百數十處,回平後就把出版的東西,每種各寄十冊,請他們代售,約定每三個月結算一次,付款補貨。那個時候出版事業是有相當厚利的,譬如定價一元的書籍,成本不過二角,著者版稅一角五分,再扣去寄費以及爛賬等等,至多一角五分,批發七折,可以淨賺二角,也就是可以獲得加倍的利潤。只要所出的書能賣出去,賺錢是絕對有把握的。我經過一年多,把三百多家裡面不守約束的,剔去將近一半,留下有信用的二百來家,繼續來往,因此,每種新書三千冊,很容易推銷出去。我開店時罄其所有,計投資八千大洋,經過三年多的辛苦,已經滾成將近五萬元的好賬,分散在全國各分銷處,還有一萬多元的貨底,存在店中;像這樣滾下去,再過三兩年,出版先父著作的初願,就可以達到了。不意到了民國二十六年日本軍閥大舉侵略,佔據華北,我政府也決定全面抗戰,各地交通,遂陷於中斷,而我的賬款,因而都成爛賬,書店存貨,也無法推銷,而近十名的店員的生活,不能維持,只好在不久之後,把存貨做為還魂紙的原料出賣,充作遣散費,讓大家各奔前程,關門大吉,而我所懷抱的自力出版先父遺集的壯志,不但未能實現,並且偷雞不著,倒蝕了一把米了。
臺灣光復,我於三十五年回鄉,不久臺灣省政府成立臺灣省通志館,聘請林獻堂先生為館長,林先生要我擔任他的副館長,我當時想要利用這個機構,來出版先父遺集,就欣然前往請示。在談話中間,正好籌備人員把所擬就的該館組織大綱、工作計劃、預算等草案,送請林先生核閱。我心裡暗想,他既然有意邀我當他的副手,這些重要的東西,按理應該先叫我審核一下,然後簽註意見,再送請他做最後的決定。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卻叫籌備人員把它交給同在座上的他的從孫林培英先生,讓他帶回去審核。我對於他的這個措施,就直覺地感到縱使到了通志館去,也無法發生作用,不能達到我想「假公行私」的「陰謀」,所以再跟他閑聊幾句,就告訴他,現在臺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正在改組,政府任命我的窗友何容先生為主任委員,何先生也要推薦我去做他的副主任委員,這兩個職務之中,讓我考慮之後,再作決定吧。結果我放棄前者,而就任後者,這個私願,又再落空了一次了。
過了幾年之後,周憲文先生主持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他對於臺灣的文獻,很感興趣,認為這些先民心血所結晶的吉光片羽,任它散佚,實為民族精神的一大損失,因此利用出版經濟研究的刊物的餘力,搜集有關臺灣歷史、地理的古籍,加以整理重印,彙為「臺灣文獻叢刊」,分贈國內外的研究機構,很博妤評。有一次,他想要把先父的《瀛海偕亡記》,加以翻印,收為該叢書的第五十六種,託北大的老學長夏德儀教授,來徵求我同意,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自然是無條件接受了。因為這件事引起我的動機,我就把先父的全部遺集,請夏教授拿去問他可不可作為該叢刊的一種,予以刊行。經過該叢刊的編輯人員審查後,認為先父遺集一來分量太多,二來許多作品,不合風土文獻的標準,三來待刊的資料壓積太多,有這三個原因,只好暫予割愛,結果又把稿子退還給我了。
這些稿子由我收藏,擱了四十多年,總找不到出版的機會,到了前年,纔由國防研究院胥端甫先生熱心斡旋,獲得成文出版社黃成助先生見義勇為,斥資影印,精裝九厚冊,計共五千數十頁,因成本頗高,而又乏人欣賞,以致買者寥寥,雖經黨國中的元老、文化界的巨擘梁寒操先生在《中央副刊》為文揄揚,加以介紹說:
《遺書》內的《寄鶴齋詩話》,從三百篇、楚辭、漢、魏、六朝,以至唐、宋、元、明、清各名家之詩文,皆有所列,先為總述,後作分述,可作文學史讀。遺書內的《駢文稿》有賦、有銘、有序、有書,要皆聲韻鏗鏘,不同凡響。遺書內的《古文集》,有史論、有對策、有書後、有時事,又皆眼高於頂,見解卓犖。至於《八州遊記》、《瀛海偕亡記》、《中西戰紀》、《中東戰紀》諸專著,或則描寫山川形勢,瞭如指掌;或則敘述清廷對外作戰之痛史,允為第一手資料;足徵先生對於古史時事,山川形勢,都有深刻的研究,切身的經歷,所以能夠發為遺民的哀鳴,非無病呻吟可比也。……綜觀先生的一生,做人處世,著書立說,, 都不失「不得志獨行其道」、「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氣節,無愧為「君子人」與一個真讀書人也。所以先生的著作,對日據後的臺灣,實能發揮保存國粹、鼓舞民氣的作用;使祖國文化能以延續,民族精神迄未泯滅,來等候五十年後的光復,重新投入祖國的懷抱。讀書人對民族國家的貢獻,真是不可限量的。
梁先生在這篇文章的最末段強調說:
遺書之刊行,不獨愛好文學,及研究歷史者,允宜人手一篇,就是各圖書館、各學校、各文化機構,也應各購一冊,使青年一代,聽聽本省讀書人的呼聲,能以瞭解於臺省籍先賢的亮節高風,真知灼見。不獨是作者之望,也是國家民族之幸。
梁先生這篇文章發表了後,第一位反應的是臺灣省政府陳大慶主席,他曾經派過一個職員前來打聽,說要由中華文化推行會臺灣省分會,購買一些,分贈省立文化機構;雖因經費關係,沒有實行,其厚意卻很叫我感激。此外,梁先生希望各購一部以供青年閱覽的各圖書館、各學校、各文化機構,除了臺大圖書館、中國石油公司圖書室和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曾經購買過以外,好像沒有什麼別的買主;至於個人,更是冷落,這個情形,使我非常難過,覺得我這個不肖子,罪孽深重,不自殞滅,禍延黃成助先生,使他大賠血本,弄到將來這些影印出來的「遺書」,恐怕只好拿去蓋甕、覆瓿,或送給小販去包花生米,豈不悲哉慘乎?在我悲觀失望之中,忽然接到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來了一封信說:「本室編印『臺灣文獻叢刊』,歷有年所,近已出至二百九十餘種,共達五百七十餘冊。棄生先生遺著《瀛海偕亡記》前已收入印行;玆以寄鶴齋詩文各集,篇幅至鉅,無法全刊,經選編《寄鶴齋選集》一種,列作該叢書第三○四種,將於近期出版。敬請惠撰《選集》弁言一篇,以資紀念。」我接到信後,十分興奮,有如撤雲霧而見青天。因為該叢書不是商品,是用來贈送國內外的研究機構的,先父遺著的《選集》得以列為該叢書的一種,普遍流傳世上,愛好傳統文學的人士,看到這部《選集》,也許會由於見到一斑,而興起想看全豹的欲望,進而去搜集《洪棄生先生遺書》的全部作品,則《遺書》流傳的機會,可以因而增大,這樣一來,也就符合了梁寒操先生所希冀的「不獨是作者之望,也是國家民族之幸」了。(61年春節)(選自《閑話閑話》)
洪炎秋註:民國十三年作者因寒假歸省後,要回北平(當時叫做北京)。那時候由臺灣到北平,有兩條路好走,一條由基隆搭乘直航天津的郵船,由天津換坐火車到北平。另一條是坐郵船或商船到門司,從下關改坐關釜連絡船到釜山,換坐朝鮮鐵路到新義州,再換坐南滿鐵路到奉天,由奉天再坐京奉鐵路到北平。前一條路的船隻,雖然要在福州、上海、煙臺或威海衛各耽擱一兩天,以起卸客貨,時間多些,卻可以上岸觀光,而且不必換船,船價也便宜,不過有一麻煩,就是必須請領護照,要看日本警察的顏色,忍受他們種種刁難,所以我們大都採取第二條路線。民國十三年這一年,辜鴻銘先生應日本東京大東文化學院的聘請,前往講學,他的本家辜顯榮先生順便邀請他來臺灣遊歷,並做幾場講演,因此結識了先父,很欣賞先父的人格和學問。這年寒假我要去北平而他要回東京,偶然同搭一條船到門司。他坐的是頭等官艙,我坐的是三等統艙,前者在艙上而後者則在艙底。辜顯榮先生派他的內姪(後來成為他的第二女婿)陳棧治兄服侍他到東京,棧冶兄自然也陪他坐頭等艙。我跟棧治兄是鹿港鄉友,那個時候他也在北平國立北京法政大學念書,素來很熱,我貪圖他房間乾淨,空氣新鮮,所以常常到他那裡去閑聊。有一次,他帶我去見辜先生,介紹過後,辜先生馬上教訓我說:「你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你父親的學問,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北京大學那一個教授趕得上他?你不好好在家傳受世業,而到北京去求什麼鬼學問?你讓你父親的那些本領,就此失傳,實在豈有此理!」我回答他:「辜先生的指教,我完全承認。不過家父的那些本領,我怎麼也學不來,所以只好由他去做個舊文學的殿後大將,而我卻要另闢蹊徑,去充個新文化的前鋒小卒了。」他一聽到「新文化」三個字,更是火上加油,正要破口開罵,棧治兄看見苗頭不對,趕緊拉著我告辭逃出,一直到門司,我再也不敢上頭等艙去了。辜先生生於咸豐七年(一八五七年),卒於民國十七年(一九二八年);先父生於同治六年(一八六七年),卒於民國十八年(一九二九年);年齡比辜先生小十歲,陽壽也短十年。(61.4.傳記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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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棄生與羅大佑
會讀洪棄生的傳記,是因為羅大佑。在書店信手翻閱《台灣先賢先烈專輯──洪棄生傳》(程玉凰著),發現羅大佑的名字。當然不是我們熟知的羅大佑。(雖則羅大佑寫過膾炙人口的「鹿港小鎮」。)洪棄生是日治時期的台灣人,和歌手羅大佑沾不上邊,一如名叫劉墉的清朝宰相劉羅鍋,和暢銷作家毫無關係。只不過人有好奇心,若非羅大佑,我大概不會注意洪棄生,儘管他的《瀛海偕亡記》(《台灣戰紀》)我一直很感興趣。
洪棄生是硬頸的台灣鹿港人,30歲那年台灣割讓給日本後,洪棄生便消極抵抗,以半隱居的方式,教授漢學,寄情詩酒。日本人找他當官,他不去;日本人推動國語(日語),他不學;日本人要求改用天皇年號,他不甩;日本人要求短袖窄衣,他繼續長袍馬褂;不但如此,還寫下大量的詩文,諷刺日本當局。
最有意思的,要算是剪辮髮這件事。本來,清朝入關後要求漢人剔髮,頭皮上半部光溜溜,垂下一條極醜的豬尾巴,不從者格殺勿論,於是有所謂「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的說法。如今日本人要台灣人剪掉豬尾巴,在台灣的漢人反倒不願意了。洪棄生說:「中夏文物衣冠,雖經元清兩代滅裂殆盡,至薙髮一端,如胡番舊習,然猶是中國番態,亞東番態,不猶愈於剪髮披額,猶是外國番態,歐西番態乎?」
洪棄生說不剪就不剪,於是躲躲藏藏,走在馬路上小心翼翼,以免被逮個正著,被強迫剪掉辮子。後來風聲愈來愈緊,你不出門我進門,日警闖進他家,卡嚓一聲,辮子沒了。
辮子沒了,痛心疾首。「我生跼蹐何不辰,垂老乃為斷髮民,披髮欲向中華去,海天水黑波粼粼」;「長嘆無天可避秦,中華遠海總蒙塵,本為海島埋頭客,更變伊川披髮人。」「古者有罪科城旦,維髡與箝為一倫,穆生不設醴酒醇,吾不能去空嶙峋,屈原散髮遵枉渚,吾將搔首問蒼旻?」以剪髮入詩,洪棄生是中華詩史第一人。
早年最先提拔洪棄生的,就是羅大佑。
清代的秀才考試必須經過三個階段──縣考、府考、院考,總共六場,全闖過了才是秀才。那時沒有電腦閱卷,寫的八股文全憑主考官主觀認定,好就是好,不好也沒辦法。
洪棄生從21歲開始應考,卻不得賞識,直到24歲,他到台南參加府試,文章頗獲台南府知府羅大佑的好評,終於脫穎而出,一洗連考四次的鬱悶。
羅大佑清廉勤政,剛毅正直,人稱「羅青天」。為了田賦,他親自丈量田地,費時兩個月;主持府試時,他親自坐鎮監考,防杜作弊,又親自閱卷,處理放榜事宜,放榜後繼續批閱公文,大小雜事一手攬,結果積勞成疾,洪棄生來不及登門致謝,羅大佑便一命嗚呼,年44。
洪棄生對羅大佑的感恩,從不未懷,多次在詩文中提到羅大佑。
聽說台南人為了感念羅大佑,於1982年建立羅公亭,塑造銅像。
羅大佑,1847~1889;洪棄生,1866~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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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外】從護髮到護法
──台灣的不合作主義者洪棄生
別看頭髮只是頂上一撮毛,它還具有象徵意義,裡頭大有學問。
什麼東西只要和政治攪在一起,就不單純了,何況是牽涉到國家認同的問題。髮型就是一項。
▓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
想當年滿人入主中原,取代明室後,下達薙髮令,限期剔頭,改留辮髮,不可束髮。束髮是漢人的裝扮,滿人當家,髮型全國統一,一國兩制是不行的。
許多漢人不從,髮在人在,髮亡人亡。然而清廷也不手軟,「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的原則不打折,經過幾次流血衝突,漢人不敵,多數百姓還是屈從了。
就這樣,所謂的「豬尾巴」髮式統一中國。如今我們在清廷大戲裡,看到頭頂前半部光禿禿,後面頭髮留得很長,垂一條辮子的就是。
天增歲月人增壽,一年又一年,清王朝本土化有成,漢人隨滿人留了兩百多年辮髮,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移民到台灣的漢人,同樣也留著辮髮,不覺得有何醜陋,也沒想到會有剪掉的一天。直到台灣割讓給日本。
1895年領有台灣的日本官府,認為台灣有三大承襲自中國的陋習:吸鴉片、纏足和辮髮。由於統治基礎不穩,日方對三大陋規,起初放任,後採漸進,廿年後第五任總督佐久間左馬太上任,才全面推動放足、斷髮運動。
這種豬尾巴髮型有三不:不衛生,不方便,不雅觀。當年列祖列宗誓死反抗不留的髮式,經日本人強迫修剪,反而備覺親切,只因它 made in China,是中國的象徵。因此儘管不捨不甘,但迫於日人淫威,大多數人仍然乖乖的剪了辮子。
然而,也有的仕紳不剪就是不剪。對他們來說,那不是普通毛髮,那是法統啊。
鹿港的知識份子洪棄生,便是以護髮為護法的代表人物。
▓和日本警察躲貓貓
洪棄生,1866年12月17日生於鹿港,生日只比孫中山晚一個月多,他抗日,他特立獨行,他是台灣文史學家。
洪棄生本名攀桂,字月樵,感於家國淪亡,改名繻,字棄生。
洪棄生30歲那年,台灣淪陷,他未像姜紹祖、吳湯興等文人拿起槍桿子抗日,也不避居大陸,他留在自己的家園。打不了,逃不去,但不諂不媚,不理你,不和你合作,總可以吧?
在洪棄生心目中,清朝是中國番,日本是外國番,同樣是番,好歹清廷是中國番。相對於日本異族,清廷是母國。所以他留著辮髮,在精神上抗日。
當多數台灣人剪去辮髮,穿上窄袖短衣時,洪棄生仍然蓄著辮髮,穿著寬衣大袖,在鹿港街頭晃來晃去。一看到日本警察,就躲起來,好像服裝不合格的學生在躲訓導主任一樣。萬一風聲較緊,他索性不出門,隱居在家。
日本警察忍無可忍,有一天終於直闖洪家,強制剪去洪棄生的辮子。那一年,洪棄生50歲,他痛心的寫下好幾首詩,和辮子訣別,其中一首<痛斷髮>說:「我生跼蹐何不辰,垂老乃為斷髮民,披髮欲向中華去,海天水黑波粼粼」。
洪棄生的辮尾被剪,但他不想留著像日本人或大多數台灣人一樣的髮型,他不修不理,讓它長不長,短不短,兩旁細辮垂下,成為奇頭怪髮。這種酷造型,洪棄生在詩裡說是「不歐不亞亦不倭」。
此外洪棄生繼續穿著寬袖長袍,拿著大蒲扇,招搖過市,他才不穿什麼和服西裝呢!
不僅如此,洪棄生不接受日方的徵召去做官,整天閉門謝客,在家裡傳授漢學,他不學日語,不用日本年號,仍用干支紀年,連電燈他都不用,他認為那是日本人的建設,他不要。他寫下大量詩文,控訴日本施政,並編寫史書,表彰台灣人武力抗日的經過。說他是台灣的不合作主義者,應該不誇大吧?
洪棄生活了63歲。1927年他的大兒子捲款而逃,他以保證人的身分受到連累。日警早看他不順眼,這下名正言順,可以逮捕他,豈容錯過?洪棄生下獄,第二年初病死。
大概是這種死法既不神聖又不浪漫,和洪棄生的抗日風骨不很搭調,於是民間有一種傳聞,說有一年除夕,有人徵對聯,上聯是「是何世界是何年」,有一名少年對說:「如此江山如此日」。這個「日」字一語雙關,有諷刺日本當局的意思,洪棄生欣賞這名少年,除了口頭贊賞,並和他飲酒盡歡。日警聞訊,搜捕少年,不得,轉而拘捕洪棄生,洪棄生最後病死在獄中。(轉貼自歷史智囊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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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註版】評洪棄生的「鹿溪」系列詩
──並論悲劇時代迅速喪失的田園美景
◎宋澤萊
一、斷層歷史下的詩人
台灣由清治時代演變成日治時代,頗不類於一般歷史理論所說的那種「演變」,事實上它比較像是一種「突變」。它叫我們想到卡夫卡(Franz Kafka, 1883~1924)所寫的小說「蛻變」的男主角,幾乎只在一夕之間,人就變成一只甲蟲,當中並沒有經過多少時間的過渡。也就是說本來台灣人是自主的,突然間,台灣人成為被他族所奴役的人。
法國後結構主義者傅科(Michel Foucault, 1926-1984)談到「瘋狂史」的演變現象時認為:歐洲在文藝復興時代認為瘋子是「能傳達彼世真理的人」;到了古典時代瘋子就變成「不事生產的人」;再到現代瘋子就變成「精神病患」。這種一般人對瘋子不同看法之間是不連續的,也就是斷裂的,後一個看法並不是前一個看法的擴大或延續,而是突然變成那樣,彼此沒有邏輯性。福科的看法似乎是說:某些歷史的「演進」是很奇怪的,彷彿像是地層一樣,一個斷層堆疊在另一個斷層上,只因一個偶然事件的發生,歷史就斷成兩截,前後失去了連續性。
我想,福科所談的歷史演變現象不免有一些不可思議,不過拿來看台灣的歷史是再恰當也不過了。因為在1895年以前,台灣還是大清帝國治理下的一個島嶼,1895年之後,台灣就變成大和民族治理下的一個島嶼了,其根本的改變並不需要有任何的過渡。就像是我們本來向左行,突然間調頭向右行,之間的關係是一種斷裂的關係。
既然台灣由清治時代演變成日治時代的歷史是一種斷層式的突變,那麼在文學的表現上又是如何呢?一般人可能又會緊抓「漸變」論不放,他們會舉證說台灣文學由「舊文學」過渡到「新文學」是慢慢來的,而且是由點滴的改變逐漸累積成洪流般的改變,絕非一朝一夕就可以達致。當然這種說法有其真實性,不過,由文類來看,許多詩人的轉變幾乎是剎那的,只在一夕之間,文學已經由田園轉變成悲劇的,當中並不需要任何過渡。
我們想談台灣中部古典詩名家洪棄生﹝1866─1928﹞這個人的詩歌美學,不但是因為他寫了足夠份量的好詩歌,更是由於他的詩歌的轉變是斷層突變的一個例子,只在瞬間﹝就在台灣淪日的當下﹞他的日正當中的田園的美景全部消失,轉成夕陽殘照的景色;也就是說本來他筆下的台灣中部的田園構圖是富麗的,突然轉變成一幅破碎的殘山剩水了!他實在是台灣田園詩時代轉向悲劇詩時代「斷層突變」現象的一個最佳代表。
據我們理解,促使洪棄生產生文學斷層突變的因素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日本統治台灣所帶來的種種心理上的不快。首先是他害怕漢文化道統的滅絕:我們在他所撰寫的〈歷代帝王統系譜〉裡中發現,他編寫出自盤古氏以來漢人帝王系譜直到明朝,態度非常認真,大概是害怕台灣漢人遺忘了這種道統認知;因為日本治台的教育政策勢必灌輸台灣年輕人接受大和民族萬世一夕的道統,終而遺忘虞、湯、文、武……的統治史。第二、我們由他所寫的詩文中,看出來他是一個反現代化非常厲害的傳統知識分子,諸如鐵路、鐵甲船、現代建築……都在他反對的行列裡;另外他反對剪辮斷髮,日本人逼迫他時,他就散髮﹝披散長髮﹞,行走在鹿港街道上,別人可能覺得他奇形怪狀,可是他本人卻毫不疲倦。這兩件事說明了他憂心於傳統文明器物遭到取代,衣冠習俗從此廢棄的可能。第三、我們知道,洪棄生事實上對科舉充滿了熱情,從他20歲開始,就讀彰化的白沙書院,三次參加秀才的考試,皆不被錄取,到了24歲考上秀才。從24歲開始到29歲,又有四次到福州考舉人,皆不被錄取。最後這一次已經是1894年,隔年,1895年,日本人就武裝占領了台灣。我們觀察到,洪棄生對於科考其實是十分熱情的,渡海到福州考試是充滿危險的,尤其是他第四次考舉人,在海上漂流許多天,差一點就喪命,雖然洪棄生對於害上的風險不免有些怨言,但是只要環境與時代不曾改變,按照他這種慣性和毅力,終有一天,他一定會考上舉人,畢竟他對科舉的熱情比田園詩人李逢時要高出許多。我們可以看出,洪棄生實際上是把他的人生或前途整個都押在科舉功名上的人。像這種人,一旦日本人佔領台灣,對他的打擊必然比別人大。因為他可能覺得他的整個前途、夢想完全破碎了,覺得他的人生完全黑暗了。上面所舉的這三個原因,都是非常嚴重的,牽涉到整個時代和個人命運的大改變,而且是向下沉淪、剝奪一切的那種改變。如果說,洪棄生在這種改變中,還能若無其事地繼續寫他美麗的田園詩才是奇怪的!
我們要看淪日以前和淪日以後,洪棄生詩歌的極大變化。在觀看這種變化之前,我們先看一看他一生的簡譜。
洪棄生簡譜
1866﹝同治5年﹞,1歲:生於鹿港,本名洪攀桂,乙未之後,才改用「棄生」這個名字。父親洪江霖,母親張哮,家庭經營金銀首飾業,中等以上的小康之家。
1881﹝光緒7年﹞,16歲:開始就讀私塾﹝或書房、學堂﹞,老師是施鏡芳。
1885﹝光緒11年﹞,20歲:開始就讀於彰化白沙書院。為了應試,開始做「制義﹝八股文﹞」,也寫「試帖詩」,這些作品有部分留存下來。
1889﹝光緒15年﹞,24歲:考中秀才,主考官台灣知府非常欣賞他,給了他第一名。之前,他有三次考秀才,都不被錄取的經驗。之後,他渡海去福州參加舉人考試,落榜。
1891﹝光緒17年﹞,26歲:二度到福州考舉人,又落榜。這一年,已經開始和霧峰家族林癡仙交往。
1892﹝光緒18年﹞,27歲:洪棄生的幾篇八古文獲得丘逢甲﹝進士﹞的讚賞。這一年,丘逢甲遷居台中。這一年,洪棄生曾任教於南投登瀛書院,一直到次年都還沒有離開,其間可能還擔任登瀛書院的山長。
1893﹝光緒19年﹞,28歲:三度到福州考舉人,再一次落榜。這一年,洪棄生到台中訪問丘逢甲,兩人惺惺相惜。
1894﹝光緒20年﹞,29歲:四度到福州考舉人,又再落榜。這是最後一次考舉人。這次的考試旅途危險,曾在海上滯留10天,才抵達廈門,回台灣時,曾在函江等待船隻,曾航行四次,大抵因為方向錯誤見不到台灣,或是被風吹颳桅折,只好再折返大陸。最後一次將要進入鹿港,因風浪無法進入港口,只得停在他港五天,等待救援,很像一場沒有期限的大海難一樣。最令人震驚的是這時甲午戰爭已經爆發。另外他看過考試被錄取者的許多文章,覺得一般的水準很低,如同野狐之文,覺得他這次考試有「深入裸國之辱」,總之,對於這次的落榜,深有牢騷。
1895﹝光緒21年﹞,30歲:台灣割日,台民表示反對,官軍和義勇軍開始抗日。洪棄生參加武裝抗日,曾擔任抗日「中路籌餉局」的委員。抗日失敗後,閉門不出,隱於家中,開始對日本人採用不合作態度,以筆代槍,用文章控訴日本人的倒行逆施,伸張漢人的民族正氣,為受難的台灣人主持正義。
1897﹝明治30年﹞,32歲:參加「鹿苑吟社」。
1900﹝明治33年﹞,35歲:與其兄分家產後,完全靠著存款、教授學生﹝大概有20幾個子弟,這些弟子中有一位是後來台北醫專畢業的鹿港醫生施江西﹞薪金度日。到了中晚年時,經濟漸漸改善,可以購治田產和自費出版書籍。
1902﹝明治35年﹞,37歲:林癡仙、林幼春、賴紹堯成立「櫟社」,洪棄生曾與「櫟社」諸子相互酬唱。更年輕時,林癡仙和洪棄生都是白沙書院的學生,兩人也都考上秀才,很早就認識,常常往來,感情深厚。
1910﹝明治43年﹞,45歲:這一年,洪棄生可能往來南投教書,因為南投人張深切﹝當時7歲﹞就是他的學生。這一年贈送梁啟超三本詩集。
1911﹝明治44年﹞,46歲:梁啟超來台,「櫟社」在台中的「瑞軒」開會歡迎,洪棄生曾經與會。
1915﹝大正4年﹞,50歲:日本人強迫他剪去辮髮。
1917﹝大正6年﹞,52歲:自費出版《寄鶴齋詩》,分贈親友。
1919﹝大正8年﹞,54歲:彰化「台灣文社」成立,擔任評議員。
1920﹝大正9年﹞,55歲:拒絕和日本現代文學作家佐藤春夫見面,佐藤春夫甚表遺憾。
1921﹝大正10年﹞,56歲:任鹿港「大冶吟社」特別顧問。
1922﹝大正11年﹞,58歲:由子洪炎秋陪同,到大陸遊覽,遊歷八州。
1924﹝大正13年﹞,60歲:2月連橫的《台灣詩薈》創刊,一直到次年四月停刊。洪棄生的〈八州遊記〉曾登在《台灣詩薈》上。連橫與洪棄生的交往不淺。
1928﹝昭和3年﹞,64歲:因長子虧空公款五萬元潛逃,因棄生當保證人,日人取得藉口,拘禁他在獄中一個月,等他變賣土地幫長子還債後,才被釋放。在獄中身體已經不佳,出獄後因病去世。
二、鹿溪詩的變貌
〈1〉乙未以前
在洪棄自己所蒐集的而成的〈謔蹻集〉這一輯詩裡,共有五卷四百多首的五言古詩,所有的詩都是乙未割日﹝1895﹞以前的詩。當中的第一首詩叫做〈鹿溪行〉,這是書寫他行走在鹿溪﹝鹿港的一條大溪流﹞所見的風景,景色非常秀美。估計這是他還是個學生時候的作品,試作的味道非常濃厚,洋溢了青春的氣息,田園山水的味道十分濃厚。原詩和翻譯並陳於下:
〈鹿溪行〉
我行鹿水上,遙望鹿溪東;霽月出深碧,亂山懸半空。東北為肚嶺,東南為燄峰;峰峰何奇崛,九十有九重!群巒競綠縟,萬樹含翠濃;翠岫破荒起,朵朵青芙蓉。鳥聲啼竹林,又聞隔林鐘。循溪行不已,人家四、五里;行盡青溪頭,萬塚亂煙起。沙薯百頃紅,蘆黍千村紫(蘆黍,釀高粱酒甚佳);谽谺春水橋,迢遞夕陽市。登橋望陰翳,雲濤互虧蔽;滄海從西來,潮水向東逝。夕靄蒼茫時,山海渺無際。
【譯】我行走在鹿溪的岸邊,遙遙地望向路溪的東邊;此時,黃昏時提早出現的明月已經在深藍色的天空中出現了,不規則的山脈高懸在半空中。東北方就是大肚山脈,東南方就是火炎山;火炎山的每個山峰都是那麼的獨立高聳,共有九十九個尖峰!群山競相展露它們綠色的彩繪,千萬株的樹木都帶著翠綠的色彩;由其是那綠色的山峰拔地而起,就像是一朵朵青色的芙蓉。鳥兒叫遍了竹林,間或也能聽到寺廟的鐘聲。我又循著溪岸向下游不停地走,經過了四、五里的人家地帶,幾乎走到了溪流的出海口,這時出現了一片雜亂的野外萬人塚。這裡又是另一種風光:海邊沙地上種了百頃的紅色豆薯,所有的村莊都種了紫色的盧黍﹝譯者註:盧黍就是高粱,釀高粱酒甚佳﹞;空蕩高聳的春天溪橋就在那邊,遙遠的夕陽下有幾個市集。我登上了溪橋,望著海面上的風景,此時,遠方的白雲與波濤相互遮蔽;廣大的海水從西邊流了過來,海潮湧上了東邊的沙灘。在這個太陽就要下山、天空一片蒼茫的黃昏裡,山啦、海啦都浩浩渺渺,一望無際。
這是一首視景相當壯闊的詩,充滿了空間感。自我在這首詩被隱藏了,景色的表現就變成自我的表現,當景色怡然欣喜時,就顯示了自我的內在也是怡然欣喜的。作者當然是走在鹿溪的岸上,他先寫東邊山脈﹝中央山脈﹞的景象,那東邊就是南投的九十九峰。接著就反方向書寫溪流下游的景色,直寫到溪流的出海口,以及出海口的荒塚和農田景觀。接著他登上了一座溪橋,在那溪橋上,他眺望了溪邊的台灣海峽潮水和夕陽西下的海上景色。視景起自於一望無際的東邊的中央山脈,終止於無垠無涯的的海潮中,空闊的世界,顯示了詩人胸懷萬里。另外這首詩充滿了顏色,由綠色、紅色、紫色領軍構成,這些色彩,都是醒目的、有精神的,顯示了作者心中的愉快。同時,五個字的句子充滿了韻律感,大概就是○○、○○○這種2、3的音步,唸起來叫人覺得輕快。總之,這是一首年輕人視野底下甚為愜意的詩歌,看起來這位青年的前途美好,毫無阻礙。
另有〈謔蹻集〉的第27首詩,叫做〈沿溪晚興〉。這是一首書寫他在鹿溪裡乘船的詩。估計和〈鹿溪行〉是同時的作品,至少這兩首詩的創作日期相距不會太遠。同樣都是大好的青春年華時代的詩歌。原詩和翻譯並陳於下:
〈沿溪晚興〉
漫漫桃花源,繚繞夕陽村。沿流無近遠,乘興隨往返。清風發棹謳,欵乃一聲喧。問余何自適,愛水亦無言。清流涵太空,濁流可灌園。隨水得真意,指點實云煩。褰裳者之子,深淺獲所安。老漁能自得,濯足負暮暝。
﹝譯﹞這是一個廣延無際的世外桃源,所有的村莊循著溪流兩岸彎彎斡斡陳列在夕陽下。我乘船,沿著溪流,不顧遠近,隨著我的喜愛,去了又回來。在清風送爽中,出發的船兒唱起了船歌,歌聲十分響亮。您若是問我:你到底要走到哪裡去?我只能說:由於我喜歡這條溪流,去哪兒都沒有問題。您看!在水流清淨的這一段,反照出整個廣大的天空的影子;在混濁的那一段,農人可以利用來灌溉。在各不相同的每個段落,都各有它不同的的用途,我也煩於清楚指明。凡是撩衣渡河的先生們,不論是深淺河段,都能安然渡過。更何況是老漁夫們,他們就在這個黃昏的溪流中,安然地洗淨他們已經勞動了一天的腳。
這首詩的視景同樣傑出,但是他不描述四面八方的空間,而只定睛在河流上做描述。由這一首詩可以看出,鹿溪並不是一條深水溪,它能允許人們撩衣渡河,應當是安全性很高的河流。除了渡河的人以外,詩裡出現了農人、漁民的的活動,使得我們注意到這條溪的重要性,他是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條河流。不過,在這首詩中,看不到生活的壓力,作者安適悠閒的心情感染了一切,使所有的人物和景色看起來也是安適悠閒的。我們還注意到,鹿溪在這裡居然被比喻成桃花源,這種讚美簡直就把鹿溪當成天堂看。
其他還有兩首,分別是〈溪邊曉行〉〈溪邊晚步〉,分屬於〈謔蹻集〉的第27、28首,前一首寫鹿溪的早晨,後一首寫鹿溪的黃昏,都洋溢了青春年華中安閒自適的氣氛。原詩和翻譯並陳於下:
〈溪邊曉行〉
漁舟出曉煙,水色涵空曙。天外早雲飛,溪邊野鳥去。濛濛綠靄中,櫂歌在何處。
【譯】漁船在早晨的煙嵐中出發了,水面應出了早晨的曙光。在那天際,有著朝雲在飛翔,西邊的野鳥飛來飛去。在迷迷濛濛的綠色煙雲中,船歌從哪裡響起來了呢?
〈溪邊晚步〉
空際吐流霞,斜陽一抹水。溪行不覺遙,晚風三五里。循溪溯水源,水盡暮山紫。
【譯】在西邊的天空中,湧出了流動的晚霞,夕陽底下,陳列一抹溪水的影子。沿著溪流前行的我,並不覺得已經走得太遠,在晚風中,不知不覺走了許多里路。我循著溪流往源頭走,當我走到溪流的源頭時,黃昏的山區已經籠罩一片紫色的煙嵐了。
我們同樣注意到這兩首詩不乏大自然的美景以及那些綠、紫的色彩,顯示了詩人的得意和快意。像這麼美好的人生情調,任何人都要感到羨慕的。
以上的四首,都是乙未以前,詩人對於鹿溪的描寫,也是詩人對於鹿溪的一般印象,如果時代不變,估計這種美好印象一定會持續保留在詩人的心田中甚久,不過,很快地,這種印象一下子就改觀了。
〈2〉乙未以後
洪棄生還有一輯詩,叫做〈披晞集〉,大概就是台灣淪日以後十年裡所寫的作品,共有七卷,共計四百餘首七言今體詩,裡頭有幾首也寫到了鹿溪的景色。
在〈披晞集〉裡,有一首叫做〈雨後出行書見兩首〉,這首詩應該是淪日後馬上就寫的作品,最起碼不會晚於淪日後一、兩年,因為它被列在〈披晞集〉的第28首。這首詩顯然是書寫鹿溪在一場大雨後的景象,裡頭的鹿溪難以和以前的鹿溪並觀,竟然充滿了廢棄、破敗的景象。原詩和翻譯並陳於下:
〈雨後出行書見兩首〉
〈之一〉
宛轉循溪行,忽見開門處。茅舍插水中,竹籬隨波去。雞犬雜魚蝦,庭階浮空曙。偶欲問友家,道途皆沮洳。人如曳尾龜,躡足在泥淤。隔岸即前村,溪心露林櫖。
【譯】蜿蜒地順著溪流而走,忽然看見一個開著大門的人家。這個茅屋已經浸入了水中,竹籬笆已經被水波沖走了。豢養的雞狗家禽和水中的魚類混在一起,庭院的台階漂浮著曙光。想要去拜訪熟人的家,卻看到每一條道路都是如此難走。居民看起來就像是曳著尾巴的烏龜,躡著腳在泥濘中走路。對岸就有一個村莊,溪流的中央,露出了一些林木。
〈之二〉
南行與過橋,橋頭○水斷。如虹倒一溪,影垂中流半。徘徊欲涉津,行客坐凌亂。溪邊密密人,爭將一葦看。勺水已如斯,何況江海漫。
【譯】想要向南走,就必須越過一座橋。橋頭卻在水中斷裂了。就像是一道彩虹插在水中,橋影倒映在水流中央。在這邊的岸上,徘徊著想要渡溪的人,準備搭船的人凌亂地坐著。溪邊這麼多人,就爭相等著一條小船。一陣的小雨水,就把鹿溪弄得這麼不堪,假如遇到滔滔的江海大水,那豈不就要更糟糕!
這兩首詩,分別寫了一場小雨後,鹿溪旁邊住家的慘況和溪橋斷裂的景象,顯露了鹿溪不堪的一面。這場雨還不是甚麼瀰天蓋地的大雨,就已經導致鹿溪的癱瘓,將來若真的有狂暴的大雨來襲,真不知要變成如何。所有的意象,包括「茅舍插水中,竹籬隨波去。雞犬雜魚蝦,庭階浮空曙」「橋頭○水斷。如虹倒一溪」都充滿了殘敗的、廢棄的味道,就像歷經了一場災劫一樣。
相較於乙未之前所寫的詩,這兩首詩的鹿溪景色顯得非常突兀,教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同樣是鹿溪,日治前和日治後,風景居然有了180度的轉變,無論如何,這是很難想像的。
不但風景變了,連帶對鹿溪的遊賞心已經沒了。有一首叫做〈端午約鹿溪水嬉不果赴即作〉,是〈披晞集〉的第46首詩,應該是距離〈雨後出行書見兩首〉不久所寫的作品。在這首詩裡,他表示在端午節時,朋友約他到鹿溪泛舟遊玩,可是他到最後還是沒有赴會,原因是:「本無競舟心,半途遂中止」,事實上就表明了他已經沒有遊賞鹿溪的心情了;另外他在這首詩裡,也自我消遣說屈原是在河流中溺斃的,而他洪棄生本人是在陸地上溺斃的,和屈原很不同,所以也不需要再憑弔屈原了,因為彼此的行履很不同。
像這些對鹿溪充滿否定的詩,也許是一時的兵災所導致的吧,等到局勢穩定時,就可以改善吧。不過,很可惜,鹿溪殘敗的景象,在以後洪棄生所寫的詩中,並沒有改善。
在〈披晞集〉裡,還有兩首詩,叫做〈鹿溪〉和〈鹿溪橋頭即景〉,都是〈披晞集〉後期的作品,估計至少是在乙未後5、6年的作品。這時,洪棄生又寫鹿溪,殘敗的情況更加不堪。原詩和翻譯並陳於下:
〈鹿溪〉
蓬山久變遷,古岸橫波剪。不覺鹿溪潮,年來亦日淺。
【譯】蓬萊仙山歷經變遷已經很久了,任憑碧海的橫波衝擊著古岸。不知不覺中,這條鹿溪的潮水,一年要比一年淺。
〈鹿溪橋頭即景〉
波流四五里,過客兩三行。半渡殘虹影,危欄接野航﹝時橋圮未修,以划濟渡﹞。
﹝譯﹞溪水連綿有四、五里,有一個溪橋架在河流兩岸,由這座橋渡河的人卻只有兩、三行而已。這是因為這座橋像一抹殘虹,只能渡過河流的一半,另外的那一半就必須在危欄邊用竹筏送過去﹝這時的溪橋已經坍塌,尚未修復,必須用竹筏幫忙渡過去﹞
這兩首詩裡提到「蓬山久變遷」是暗示日本人佔領台灣已經很久了,不知不覺鹿溪更加古老荒廢了。他甚至誇大地說鹿溪的潮水也一天比一天淺,連受制於星球引力的潮水也改變了,這真令人驚訝!同時,斷橋也還沒有修復,要渡河還是非常不方便。
既然十年之內,鹿溪的面目全非,那麼十年後呢?也許十幾年以後會變回原貌吧!可惜,也沒有。洪棄生還有一輯詩作叫做〈枯爛集〉,共有九卷,前三卷是五言古體詩,中三卷是七言古體詩,後三卷是七言今體詩,大約是1905年到1915年的作品,也就是淪日10年到20年間的作品。裡頭有〈橋頭即景二首〉的詩作,是後三卷的作品,時間相當晚,我們可以把它視為淪日17、18年左右所寫的詩作。在這兩首詩裡,顯示鹿溪的斷橋還是沒有修復,鹿溪的景致一派昏昏欲睡,並沒有太大的起色。原詩和翻譯並陳於下:
〈橋頭即景二首〉
林樹扶蘇逕草齊,一村鵝鴨水流西。行人風雨南來路,十板虹橋過鹿溪。
一溪春水一時生,兩岸人煙夾水橫。日落亂堆荒塚外,遠山如睡不知名。
【譯】溪岸兩邊樹木長得茂盛,小徑的雜草一樣長得很高大。水向著西邊流,村莊裡的鴨鵝都泛波在水上。有時在風雨中,行人會從南邊趕路前來,再經由十個木板拼在一起的拱橋渡過鹿溪。
春天的時候,忽然間溪水就湧出來了,兩岸的人家沿著溪流陳列。太陽通常會掉落在溪邊亂塚墳堆的那一邊,遙遙的那些不知名的山脈看起來彷彿睡著了。
我們把上面所陳列的乙未之前和乙未之後的鹿溪風景加以比較,就會叫我們大吃一驚。只相隔一個1895年,風景就全變了,這之間並不需要太久過渡,甚至根本就沒有過渡,簡言之,這是一種時間上的斷層。究竟是甚麼因素變成如此?我們說,地景的變遷非常不容易,有些風景歷經百年,仍然不變。40年前,我在西螺大橋上走一趟,看那裡的河水和岸上風光,鐵橋漆紅,綠樹蓊郁。40年後,我又去一趟,仍然沒有多大的改變,依然那派風光。可是在洪棄生的眼中,鹿溪的景觀在瞬間就改變了。這究竟是甚麼緣故?
三、文學家反映實境嗎?
新批評理論大師華倫﹝R.P.Warren﹞和韋勒克﹝Wellek,Rene﹞在論述小說的背景﹝也就是場景、景色﹞時說:「背景就是環境……背景也可以說一個人意志的表達,假如那是一個自然的背景,那就可以是意志的投射。自我分析家﹝self-analyst﹞愛米爾﹝Amiel﹞說:『一個風景就是一個心理狀態。』在人與自然之間,明顯具有相關投映﹝correlative﹞存在的。」
雖然這一段話是用來是談小說裡的背景的,但是用在詩的背景上一樣有效。
請注意「一個風景就是一個心理狀態。」、「背景也可以說一個人意志的表達。」、「人與自然之間,明顯具有相關投映﹝correlative﹞存在的。」這三句話。這意思就是說,詩人筆下的風景就是他的心理狀態。並且是當詩人筆下的背景明亮美麗時,詩人的意志可能是高昂的;當詩人筆下的背景黯淡無光時,詩人的意志可能是消沉的。詩人和他筆下的自然是相互投射的,無法分開。
這就讓我們想到,洪棄生在乙未之前或之後所寫的鹿溪景觀,就是他心境、意志志的反映。同時也讓我們感到,所謂的鹿溪風景可能沒有一個客觀性,它會隨著詩人的心境做改變,到底乙未之前的風景比較真實還是以未之後比較真實,基本上是沒有答案的。
既然如此,這就又讓我們想到,文學家能反映真實嗎?甚至是能反映經濟和政治的真實嗎?假如說,詩人筆下的風景就是詩人的心境,那麼詩人筆下的經濟、政治難道不也是詩人的一種心境嗎?也許堅持文學能客觀反映「環境」的批評家都錯了,因為文學反應的只是主觀的「心境」。
四、日據時代悲劇文學與田園文學雙主流的幻象
的確,擴大來看,洪棄生在乙未之後所寫的台灣中部風景詩是完全灰暗、殘敗的。然而,這並不能代表整個的日治時代,中部的風景都像洪棄生所寫的一樣──灰暗、殘敗的,毋寧說那是洪棄生的心鏡投射的一個結果。另有一些詩人,他們詩中所顯露的中部風景,仍然和淪日以前沒有甚麼差別,仍然是一派美麗的田園風光。諸如彰化詩人吳德功的詩,和洪棄生完全南轅北轍。由於和日本人交好,又受到日本人的禮遇,吳德功儘管先寫了一陣子黑暗的風景詩,但最後還是回來繼續寫他美麗的風景詩,和乙未前他寫的田園詩是沒有差別的。底下有兩首就是日本時代吳德功所寫的中部﹝彰化﹞田園風景詩:
〈春日游東郊〉
散步東郊外,春光滿眼舒。倒松杪茁孽,新竹葉穿籬。雨後天微暗,雲遮日出遲。半溪流水濕,安穩坐肩輿。
【譯】在彰化的東邊的郊野散步,春天的風光映入眼簾,感到舒服。倒下的松樹,它的嫩芽從新生的枝幹中長了出來;剛剛長出的竹葉,穿過了籬笆。下雨後的天空還有些陰暗,被雲遮住的太陽遲遲才露臉。半條溪都是流動的水,我安穩地坐在轎夫抬著的小轎上。
〈坑仔內〉
三面峰環拱,民居數十家。檻泉懸觱沸,古木鬱槎枒。曲澗翻新稻,疏籬雜野花。歸來時傍晚,返照入林斜。
【譯】三面有山峰環立,居民有十幾家。噴湧四溢的泉水從高處衝下來,發出了聲音,像沸騰的水一樣;枝枒歧出的古木,鬱鬱蒼蒼。彎曲的溪流兩岸翻動著新稻,稀疏的籬笆夾雜著野花。傍晚的時候,我回到家,夕陽斜斜照入了林間。
看到吳德功所寫的這種日本時代的田園詩,真叫人感慨,淪日的慘痛心境在這兩首詩裡是完全見不到的。不過,我們卻不能果斷地說吳德功所反映的彰化風光是一種謊話,因為日本時代的中部經濟比滿清後期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大好的風光一定是存在的。而且日治時代,描述台灣美麗田園的古典詩人甚多,可說是如過江之鯽,在日治時代悲劇文學這個主流之外,似乎形成另一種田園詩的主流的幻象,不知情的人可能會誤認日據時代田園文學比悲劇文學還要發達。
雖然如此,我們卻不能小看洪棄生乙未之後所寫的那些殘敗的、破損的風景詩。那些帶著很強的悲劇味道的風景描寫,後來就進入了賴和、楊逵、龍瑛宗……這些新文學作家的小說中,成為新文學普遍的台灣風景。可見洪棄生在乙未之後所寫的中部風景詩的重要性,它可以說是新文學風景的先行者。
在文章的末尾,我們再看看乙未之後洪棄生所寫的幾首彰化的風景詩,以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原詩和翻譯並陳於下:
〈過彰化東郭廢公園感賦八首〉(選三)
〈之一〉
四面煙山四面風,半池亭榭尚玲瓏;當年城郭成蕪苑,不見花開柳市東(城今折盡,惟存城樓;半里外,舊市尚無恙)。
【譯】彰化廢公園的四面山脈都荒涼了,被四面的野風吹颳著,只有半個池塘和半個涼亭看起來還有玲瓏的姿色。當年的城廓都變成了荒蕪的林地,柳市東邊也不再有花兒開放了﹝城牆現在已經塌掉了,只剩下城樓;還好,半里外的舊市區還沒有被破壞﹞。
〈之二〉
僵石欹斜臥蘚苔,春光無主野花開;園中慘綠高麗菜,時有穿城屐齒來。
【譯】僵硬的石塊斜臥在苔蘚當中,在春天風光裡,沒有人欣賞,野花亂開。園中的高麗菜露出了慘綠的顏色,不時有穿著高腳木屐的日本人穿越城門,跑到這裡來。
〈之三〉
風景依稀是白沙,畢逋今集海東鴉;夕陽未覺蕪城恨,春去春來照落花(彰化本白沙地,故前有白沙書院)。
【譯】這裡的風景依然是一片白色的沙土,烏鴉就群聚在這裡;夕陽對於城市的荒涼彷彿沒有任何的知覺,任憑春來春去,只是用它的昏黃光芒照著凋零的落花。
〈彰化城路〉
過盡橫溪路,前橋接後橋。荒蕪城二十哩,空見酒帘招。斜日東洋圃,晚風溪郭垣。野平城堞盡,秋色滿荒原。
【譯】走進了跨過溪流的一條條馬路,前橋後橋一座連著另一座。彰化城外二十里的周遭,通通荒蕪了,青布做成的酒旗在酒店外徒然招搖。落日照在日本式的園圃上,晚風吹過溪邊的城廓。郊野一片平坦,城牆也完全坍塌了,秋天淒涼的景色充滿了荒野。
──2013、01、10於鹿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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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古典文學瑰寶—洪棄生
臺灣的古典詩從明鄭入臺之後的三百年間,約有六、七萬
首。戰後于右任隨國民黨遷居臺灣後,與臺灣本土的古典詩人
頗有交往,他曾說:「臺灣詩人及詩社之多,與詩作之豐富甲
中國。」古典詩的藝術成就唐朝達到高峰;但以數量言,明鄭
之後的三百年間,臺灣詩人、詩社、詩作之多,中國無論任何
一朝代,任何一省都比不上臺灣。臺灣古典詩的成就,一般言
比同時期中國的全清詩還高。
臺灣古典詩的可貴,前副總統呂秀蓮在序「臺詩三百首」
中說:「乃有無數的作品描寫生活在臺灣這塊土地的廣大民
眾,在特殊的歷史體驗下,苦難、奮鬥、愛恨交加、情感起
伏,形成了臺灣文學的面貌。」「其與臺灣歷史、土地、先民
開墾與反抗暴政的血淚,及臺灣人民生活的情感緊密地融合為
一體。四百年來的臺灣心、土地情,有各種題材且具有藝術成
就的臺灣本土古典詩呈現出來。」許達然教授在「臺詩三百
首」的序中說:「臺灣的古典詩除了寫個人情懷、臺灣的自然
景觀外,還有集體記憶和社會群體生活;匯合成四百年臺灣群
文:楊青矗
體生活的史詩。」
其中最具這些特色,才氣最高的詩人就是洪棄生。洪棄生
為臺灣近代文壇大家,著作之豐冠全臺,詩作多半涉及清末至
日治時期的臺灣典故,關心民生疾苦、天災人禍、政府暴政、
政治實況等等。他的詩將當時的景況化為意象,一幕一幕地浮
現在讀者眼前。他的〈海邊耕〉,寫海濱無地可耕的窮人,勉
強耕種海邊貧瘠的的鹹地,地質乾硬,不易鋤耕,種地瓜(蕃
薯),常常「不見瓜成但見砂」,種落花生也會「花開花落不
結子」,老農忍受霜寒飢餓,像野人「滿地空梳爬」,他對海
濱人充滿悲憫之情:「我嗟海濱人,如在荊棘裏!」。
他的〈洋兵行〉寫日軍侵臺時虜掠燒殺;〈臺灣淪陷紀
哀〉寫臺灣淪陷於日人統治的過程。〈賣兒翁〉,寫清朝的清
丈政策,貪官剝削,催租逼稅,老農只得典衣賣兒繳稅。〈催
科役〉,寫清朝政府對臺灣人民的重斂暴政,催稅衙役的猙獰
面目,接受賄賂、請客、醉飽而行。〈役夫行〉寫清朝及1914
年日人治臺,為了深入原住民山區剿原住民而開闢山路,徵召
勞務工(役夫:不付工錢的義務工)開山路的慘狀。徵召的人
數之多為「兵卒三千夫十萬」;役夫在萬古無人行的原始竹林
中斬荊披棘,千山萬壑中開路;谷深無底,一片涵虛,藤蘿交
纏,帶洪荒瘴癘的毒氣。開山是以炸藥爆炸,再驅趕役夫配合
開鑿。舊時沒有電氣與機械,一切都要靠人工,「手足作車尻
作輪」來搬運,危險又辛苦,以致「征夫前泣後夫望」。寫盡
役夫的悲慘,造句功力深厚。役夫用雙腳做車搬石運土,搬運
不動就用屁股(尻)做輪子似的坐地用力揹著拉,還要在「獰
雨盲風」中被催運軍糧。這種苛政猛於虎,讓人民「虎苛蛇欺
不堪睹」,役夫一相逢,互相對看,「盡覺無人形」。炸山開
路,役夫身軀常有人炸成膏血而亡,山頭每日都有人死作青燐
鬼火的原料,也以屍體來營養野草繁茂:「一寸茸茸原野萬骨
撐」,呈現役夫橫屍遍野的慘狀。現今當我們坐車進入千山萬
壑中,發覺陡峻的高山叢林內也有如刀削壁而成的懸崖小路,
讀了〈役夫行〉始知一百多年前人當役夫開路的悲慘。洪棄生
的正義感使他寫了許多此類庶民苦難的史詩。
洪棄生本名攀柱,學名一枝,字月樵,彰化鹿港人。生於
1866年(清同治5年),卒於1929年(日治昭和4年),享年63
歲。1895年乙未戰役之後,臺灣淪為日本殖民地,洪棄生遂改
名為繻,字棄生。以《漢書》終軍傳「棄繻生」的典故,表示
有大志又復勇毅之豪士,不忘恢復故土之意。他有優異的天賦
與才華,少年就讀白沙書院,月考、院考等,都名列第一名,
獎金多到足以繳學費,還可以濟貧。但科舉的考運甚差,秀
才考三次都不中,至1889年(清光緒15年)臺南知府羅穀臣慧
眼識英才,取為第一名。之後4次赴福州參加舉人考試,均未
中。
日人侵台,他參與台灣民主國抗日,擔任中路籌餉局委
員。失敗後閉門讀書,專心著作。堅拒與統治者來往,日警強
剪台人長辮之時,他四處躲避,與日警週旋數月,終被抓到強
行剪去。他憤慨地寫了好幾首斷髮詩。他也不著洋服,終生穿
寬大長袍,顯示強烈的民族意識。1920年日本名作家左藤春夫
來臺期間,曾至鹿港欲拜訪洪繻,遭洪繻拒絕。左藤寫了好幾
篇旅臺作品,在一篇「殖民地之旅行」中就談到此事。左藤對
洪繻極為推崇,曾將洪繻的「寄鶴齊詩臠」中的一篇文章,拿
來與法國大詩人查理‧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的作
品相比。
洪繻曾於1921年遊歷中國10省,返台後完成《八州遊
記》、《八州詩草》二書。日本當局忌其豪縱狂放,能寫敢
寫,1928年誣告他長子在信用合作社工作,捲款潛逃,日警逮
捕他入獄,經年出獄,悲憤抑悶而病逝。
社會史地 - http://goo.gl/IdoH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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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件台灣文學文物 首列國家重要古物
中央廣播電台作者江昭倫 | 中央廣播電台 – 2014年2月3日 上午9:13
2014年台北國際書展將於2月5日盛大登場,今年書展的台灣出版主題館特別策劃「文學古物與珍品圖書特展」,展出楊逵「模範村」手稿、「台灣的歌謠及名著故事」等8件獲文化部文化資產局登錄的「重要古物」。這也是台灣文學文物首度躋身國家重要古物之列,對台灣文學史的發展具有重大意義。
台灣文學館開館10年,目前獲得文資局登錄的「一般古物」有40多件,去年第一次有8件館藏的文學文物被指定為國家「重要古物」,顯示台灣文學文物開始受到國家重視,象徵意義深遠。台灣文學館前館長李瑞騰說:『(原音)台灣文學已經有開始有「重要古物」的這件事情,它所象徵的意義是台灣文學不斷在跟台灣社會、讀者、台灣所有一切的歷史產生非常密切的聯繫。』
這8件台灣文學「重要古物」中,有「台灣詩史」之稱的清代台灣文人洪棄生共有「寄鶴齋集」等3部手稿本被列入,其中,「寄鶴齋詩草乙未以前謔蹻集」手稿本已有120年歷史,成文於1886年至1895年,收錄「西洲曲」、「金陵八詠」等35首詩。
成立於1934年的「台灣文藝聯盟」木匾,是台灣新文學運動脫離政治運動附屬階段,被視為台灣日治時期具代表性重要文學團體的歷史見證。台灣文藝聯盟發起人之一張深切的「徒步旅行的名人題字錄」同樣被登錄為「重要古物」。
另外,楊逵的「模範村」手稿全文完整,有5種不同顏色的修改筆跡,是楊逵最愛的3部作品之一,作品具有社會主義人道關懷精神,是日治時期台灣文學代表作品。1933年創刊的「風車(LeM oulin)」詩誌首度將超現實主義引進台灣,共發行3號,目前僅見「風車3」,由於對台灣文學史具有重大研究價值,因此列重要古物。
至於日本人平澤平七編修的「台灣的歌謠及名著故事」(台灣の歌謠上名著物語),則是台灣日治時期第一本集結成書的歌謠紀錄,是台灣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品之一,獲登錄「重要古物」可說實至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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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治時代之台灣文學的人與事-文壇人物 @ Marine Lee 的部落格 :: 痞客邦 PIXNET :: - http://goo.gl/UlMnNR
日治時代之台灣文學的人與事-文壇人物 文◎李博信
櫟社 台中櫟社詩會
日人治台之前的台灣文人,大都侷限於出仕者,或擔任私塾西席之讀書人,直到進入日治時代之後,文學文化的概念逐漸引入台灣,加上新聞報社等文字傳媒如雨後春筍般的成立,使得台灣的文風進入鼎盛時期。由於日人普遍重視文化,因此台日愛好文學的社會人士們,也成立一些相關的社團,對於和漢文化及文學的交流及推動,起了很大的作用。日人治台初期,許多文人仍然無法適應新式的生活文化,因此不少傳統文人拒絕斷髮,如洪棄生(洪炎秋之父)等,反之,如楊仲佐、謝汝銓則因應時代之潮流而率先去髮。
台灣日日新報社長河村徹酷愛文學,因此與當時之魏清德、謝汝銓、林湘沅、西川滿及植松安教授等有志者成立了「台灣愛書會」,推動藏書及讀書之風氣,並互相交換讀書心得。河村徹也推動藏書票運動,藏書票最早風行於德意志,後來德國藝術家Emil Orlik赴日學習浮世繪技法的時候,也將藏書票的風氣引入日本,而受到很多愛書人的歡迎,台灣在河村徹提倡之後,也獲得尾崎秀真等人之支持,台灣文人謝星樓(台南)、許南英、黃欣、陳逢源等也相繼響應,而匯成一股風氣。
文學家西川滿、山中樵等則創立了「臺灣詩人協會」,後來改組為「臺灣文藝家協會」,並於1941年開始發行期刊「文藝臺灣」。西川滿、尾崎秀真及山中樵等人對於台灣的傳統文化都非常重視,西川滿尤其信仰台灣的媽祖,所以他也創立了「天后會」及「媽祖書房」做為知己同好們之交誼研修的聚會所。其子西川伊之助的著作「台灣見聞錄」曾風靡一時,為當時介紹台灣的經典之作。
山中樵擔任台灣總督府圖書館館長達19年之久,任內將台灣的風俗民情及各種本島文物等收集的很完整並加以維護保存,戰後繼續受邀以顧問身分留台兩年,將圖書館之索引等資料改編為漢字系統後才功成回日。
漢學家尾崎秀真(白水),曾參與台灣博物館的規劃,與台灣的文人過往甚密。2008年台灣博物館成立100周年時,其女兒田才秀季子亦應邀來台出席慶典。
台灣日日新報總主筆大澤貞吉與陳逢源、謝汝川等素有交誼,經常一起品茗談詩唱和。
有民間總督之譽的企業家三好德三郎(茶苦來山人),喜好收藏骨董字畫,其收藏品在當時可稱一時之最,可惜戰後即不知流向。本島人的收藏家則屬林熊光、及林柏壽等人。
台北帝國大學創辦人及首任總長幣原坦,他非常惜才,因為欣賞本島藝術家黃土水的才華,而特別為他舉辦了「黃土水雕塑作品展」,使得黃土水聲名大噪。
水彩畫家石川欽一郎,是台灣西洋畫的啟蒙者,他任教於台北第二師範學校時,提攜了諸多台灣畫家如陳植棋、陳承籓、陳澄波、倪蔣懷、廖繼春、李石樵、郭柏川、李梅樹、李澤籓、張萬傳、藍蔭鼎等人。
二次大戰結束至今已將近70年,時代的更迭淹沒了很多珍貴的台灣人文史,而能從日治時期貫穿至戰後的文人,有不少都犧牲在二二八或白色恐怖的年代,而僥倖如楊逵、楊雲萍、黃純青、楊仲佐、龍瑛宗、吳濁流、鍾肇政、吳瀛濤、葉石濤、王詩琅、張文環等人,也有多位不幸遭遇牢獄之災,或是遁世而噤聲封筆,實為台灣文壇之一大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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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文學館珍藏 列重要古物
2013年10月04日 04:09 周曉婷/台南報導
台灣文學館珍藏 列重要古物
國立台灣文學館珍藏楊逵《模範村》手稿,已被指定為重要古物。(台灣文學館提供)
國立台灣文學館8組26件館藏品被指定為重要古物,其中包括台灣文學前輩洪棄生、楊逵等人手稿,這是台灣文學作品首次登錄為重要古物,意義不凡,但因古物年代久遠且部分手稿狀況不太理想,已逐步展開修復並特別保存,一般民眾難以見識其不凡。
文化部文資局今年6月18日指定公告《台灣文藝聯盟本部》木匾、洪棄生《寄鶴齋乙未以後披晞集》手稿本、洪棄生《寄鶴齋集》手稿本、洪棄生《寄鶴齋詩草乙未以前謔蹻集》手稿本、《風車3》、張深切徒步旅行之名人題字錄、楊逵《模範村》手稿本、 台灣歌謠名著物語等。
獲文資局指定重要古物,價值僅次於國寶,台灣文學館副研究員鄭蓮音表示,這是台灣文學作家手稿首次被指定為重要古物,凸顯台灣文學作家與作品價值,其中洪棄生因生於1867年,卒於1929年,除文學館珍藏的作品,大多數作品都在彰化鹿港私人收藏家手中,外界幾乎從未見過。
古物中的作家手稿橫跨前清末到台灣光復,鄭蓮音表示,其中張深切徒步旅行之名人題字錄在指定重要古物前已提前修復,其餘手稿則視保存狀況展開修復。
既是重要古物,保存狀況自需有嚴謹條件,鄭蓮音表示該些文物價值不言可喻,除非台灣文學館策畫特展進行展示,其餘時間難開放一般民眾參觀,且就算在特展中展出,以手稿易受損程度判斷,要展出的難度也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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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文館8館藏 獲文化部指定重要古物
〔記者孟慶慈/台南報導〕台灣文學館八件館藏品獲文化部指定為「重要古物」,這也是全台第一批台灣文學相關文物被指定為重要古物。
台文館表示,文化部鼓勵各文物保管機關對收藏的文物先行分級,再將分級資料送交文化部文資局,再由文化部審議,確定分級;目前文物分三級︰國寶級、重要古物、一般古物。
台文館八件重要古物,是館內這一、二年從一萬多件藏品中篩選出的物件,相關人員透露,其實共送了十件,另二件一是台灣早期的報紙新民報,一是前副總統呂秀蓮的文學性手稿,因文化部另有考量,暫不指定。
八件重要古物都是由家屬或後代捐贈,分別是台灣文藝聯盟本部木匾、洪棄生「寄鶴齋詩草乙未以前謔蹻集」手稿本、洪棄生「寄鶴齋乙未以後披晞集」手稿本、洪棄生「寄鶴齋集」手稿本、台灣の歌謠と名著物語、楊逵「模範村」手稿、張深切徒步旅行之名人題字錄、「風車3」(風車詩誌)。
台灣文藝聯盟本部木匾是台灣文學發展過程重要文物,具歷史文化價值;洪棄生的手稿本,是台灣古典文學中少見的文人手稿;台灣の歌謠と名著物語,是台灣日治時期第一本結集成書的歌謠紀錄;楊逵的模範村具社會主義人道關懷精神,是日治時期台灣文學代表作品;張深切徒步旅行之名人題字錄,十二位文人紳士題字勉勵;風車詩誌,將超現實主義首度引入台灣,共發行3號,前1、2號都未發現。
台文館表示,台文館的館藏品多達十萬件,未來將會繼續分級、送文化部審議,預料將會有更多的館藏品列入重要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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