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伍德·安德森 - 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 https://bit.ly/3RJNuoT
美國現代主義文學先驅舍伍德.安德森的經典短篇小說集《小城畸人》,以25篇扣人心弦的故事,探究了一顆顆孤獨的內心與渴望被愛的靈魂,故事別緻地刻畫了本能、慾望,以及在人生中不斷摸索的歷程,串起了你我被現代社會侵蝕的寂寞心靈。還有俄亥俄州懷恩石堡,這些有故事的人。
文: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
〈說不出的謊〉百大英文小說《小城畸人》選摘:一個人非要像匹馬一樣被套上馬具,一生供人驅策嗎? - TNL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https://bit.ly/463aiGt
雷.皮爾森與海爾.溫特斯都是農場工人,受雇於懷恩石堡往北三英里處的一座農場。每到週六下午,他們都會進城去,跟鄉下來的那些鄉親們在街上閒逛。
雷是一個沉默寡言、頗為緊張不安的人,大概五十歲上下,蓄著棕色的鬍鬚,兩邊的肩膀因勞動過度而拱起。從本性來看,人與人之間能有多大的不同,他與海爾.溫特斯就有多大的不同。
雷是一個十分嚴肅的男子,他的妻子身材嬌小、五官分明、嗓音尖銳。這兩個人帶著六個腿腳細長的孩子,住在一棟破舊的木屋裡,這棟屋子就在雷受雇的威爾斯農場後面的一條小溪旁邊。
他的同事海爾.溫特斯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他不是奈德.溫特斯家族的人,奈德.溫特斯家族在懷恩石堡可是極受人尊敬的。他是溫皮特.溫特斯那個老傢伙膝下三子的其中一個,這個溫特斯在六英里外的尤尼恩村附近有一家鋸木廠,懷恩石堡的人都視他為老惡棍。
懷恩石堡位於北俄亥俄州,那個地方出身的人都記得老溫皮特,他的死法真是不同尋常,真是慘。有一天晚上,他在鎮上喝醉酒,駕車沿著鐵道往尤尼恩村的家走。遠遠住在那條路上的屠夫亨利.卜拉騰堡在小鎮邊攔住他的去路,告訴他他肯定會遇上下行列車,但是溫皮特甩開鞭子抽他,繼續駕車前行。火車撞上來,撞死他和那兩匹馬的時候,附近一條路上正驅車返家的農民夫婦剛好目睹這起事故。
他們說,老溫皮特站在馬車座位上,對著衝過來的火車頭胡言亂語、賭咒發誓,拉車的馬隊被他的不斷揮鞭激怒,直直衝上前去赴死,就在必死無疑之際,他幾乎是高興地尖叫起來。喬治.韋勒德和塞斯.厲奇蒙這一輩的男孩,對這件事記憶猶新,儘管鎮上的每一個人都說老人會直接下地獄,沒了他地方上會更好;但私底下他們卻堅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欽佩他的愚勇。大多數男孩都有過這樣的時期,希望自己能夠光榮地死去,而不只是在雜貨店當個店員,過著單調乏味的人生。
可這個故事要講的不是溫皮特.溫特斯,也不是溫皮特的兒子海爾,海爾和雷.皮爾森一起在威爾斯農場工作。這是雷的故事。不過,我們有必要講講年輕的海爾,如此你們才能投入到氣氛之中。
海爾是個壞孩子。大家都這麼說。溫特斯家有三個男孩,約翰、海爾和愛德華,他們都是寬肩大漢,就像老溫皮特本人一樣,他們也都愛打架、喜歡追逐女人,大體而言就是無惡不作。
海爾是這三兄弟裡面最壞的那個,隨時都在想著幹壞事。有一次,他從他父親的鋸木廠裡偷了一車木板,到懷恩石堡賣了。他拿這筆錢給自己買了一套廉價、花哨的衣服。然後喝得酩酊大醉,他父親罵罵咧咧跑到鎮上去找他,父子倆在緬因大街上相遇,掄起拳頭幹了一架,然後一起被捕入獄。
海爾之所以跑去威爾斯農場工作,是因為那裡有一個鄉下女老師很合他的意。當時他才二十二歲,但是已經發生過兩、三起懷恩石堡人所謂的「女性困境」事件。只要是聽說他迷上了那位學校女老師的人,都相信事情的結果會很糟。「他只會給她帶來麻煩,走著瞧吧。」這是流傳甚廣的一句話。
十月下旬的某一天,雷和海爾兩人在田裡幹活。他們剝玉米苞,偶爾說說幾句話,有時會笑起來,接著又一片靜默。雷比較敏感,心裡總是擱著事放不下,他那雙手龜裂,疼得很。他把兩隻手放進外套口袋裡,移開視線,眺望著田野。他內心鬱鬱寡歡、心不在焉,看著鄉村的美景有所感觸。如果你見識過懷恩石堡鄉下秋天的風景,低矮的丘陵到處都染上紅紅黃黃,你就會明白他的感受。
他開始回想起那段時光——很久以前他還是個年輕小夥子,還和父親住在一起,父親當時在懷恩石堡做麵包師,在那樣的日子裡,他會溜到樹林裡去撿堅果、獵兔子,或者就只是去溜達溜達、抽抽菸斗。他的婚姻就是在他到處溜達的時日裡結下的。他引誘在他父親店裡幫忙做生意、伺候客人的女孩和他一塊出去,事情就那樣發生了。他正想到那個下午,還有那件事如何影響他這一生的時候,一股抗議的精神在他心中甦醒。他忘了海爾就在身邊,喃喃自語。「被蓋德給騙了,這就是我,被人生欺騙,被生活愚弄。」他低聲說道。
海爾.溫特斯彷彿明白他的想法,開口說道:「嗯,值得嗎?怎麼樣呢,嗯?婚姻什麼的又怎麼樣呢?」他問完就笑了。海爾還想要繼續笑,不過他正處於認真的心境當中。他開始正經地說起話來:「一個人是不是非那樣做不可呢?」他問:「一個人非要像匹馬一樣被套上馬具,一生供人驅策嗎?」
海爾不等對方回答,猛然站了起來,開始在一綑綑玉米堆之間來回走動。他越走越激動。突然彎下腰去,撿起一穗黃色的玉米,扔到圍籬上。「我給奈兒.甘瑟惹麻煩了。」他說:「我可是告訴你了,你要閉緊嘴啊!」
雷.皮爾森站了起來,站在那裡瞪眼。他比海爾幾乎要矮上一英尺,當年輕的那個走過來,兩隻手擱到年長的那個肩膀上時,他們兩人構成了一幅畫。他們站在那一大片空曠的田地上,身後是一排排安靜的玉米穗,遠處是紅黃相間的丘陵,他們從兩個漠不關心的工人變成對彼此來說活生生的人。海爾感覺到這一點,這就是他的作風,於是笑了。
「好吧,老爹。」他尷尬地說:「來吧,幫我出出主意吧。我給奈兒惹了麻煩。也許你也遇到過同樣的麻煩?我知道大家都會說要怎麼怎麼做才是對的,但是你怎麼說呢?我是不是應該結婚,就此定下來呢?我應該自己套上枷鎖,像匹老馬一樣被操得半死嗎?你是知道我的,雷。誰都無法打敗我,只有我可以打敗自己。我應該去做,還是讓奈兒見鬼去吧?說吧,你告訴我。雷,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雷答不出來。他掙開海爾的手,轉身徑自朝穀倉走去。他是個敏感的人,眼裡含著淚水。他知道對老溫皮特.溫特斯的兒子海爾.溫特斯,他只有一句話可以說——他知道自己所受的一切教養,加上自己認識的人所相信的,都會認同的只有一句話,但是就算再怎樣不顧一切,他都說不出他心知自己該說的話。
那天下午四點半,雷正慢條斯理地在打穀場上幹些細活,這時候他的妻子沿著小溪來到小路的盡頭叫他。與海爾談過話後,他並沒有回到玉米田裡,而是在穀倉附近幹活。他已經做完晚間的例行瑣事,看見海爾剛從農舍裡出來,走上大路。海爾一身穿戴整齊,顯然準備去城裡狂歡一夜。
雷跟在妻子身後,腳步沉重地沿著通往自己家的小路走,眼睛盯著地上在思考。他想不通哪裡不對。每次抬眼,看到在殘陽夕照之下的這幅鄉間美景,他就想做些以前沒有做過的事,大喊大叫,或是舉起拳頭揍老婆,或是做些同樣出人意料和可怕的事。他沿著小路走,一路撓著腦袋,努力想要弄明白。他仔細看著妻子的背影,但是她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她只是想要他進城去買點雜貨,一交代完她要的東西,她就開始叱責他。「你老是慢吞吞懶洋洋的。」她說:「現在我要你趕緊去。家裡沒有東西可以拿來做晚飯了,你得快快進城去,快快回來。」
雷走進自家的屋子,從門後的掛鉤上取下大衣。大衣口袋周圍破了,領子油亮油亮的。他的妻子走進臥房,沒多久就出來了,一隻手上拿著一塊髒布,另一手拿著三塊大錢。有個孩子在屋裡的某一個地方大聲痛哭,一直睡在爐邊的狗站起來打了個哈欠。妻子又罵了起來。「孩子們哭個不停。你怎麼老是慢吞吞懶洋洋的?」她責問道。
雷走出屋子,翻過籬笆,來到一片田地裡。天色才剛剛暗下來,眼前景色迷人。所有低矮的山丘都染上了色彩,就連長在籬笆角落的小叢灌木也美得生機勃勃。雷.皮爾森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充滿了生機,就如他和海爾站在玉米地裡凝視彼此時,世界突然變得充滿生機一樣。
那個秋日的傍晚,懷恩石堡周邊的鄉村美景美到令雷無法忘懷。這就是一切了。他無法承受了。突然間,他忘記自己是一個沉默寡言、年紀老大的農場幫工,他拋下破舊的大衣,在田地上跑了起來。他一邊跑,一邊叫嚷著抗議,抗議他的生活,抗議整個人生,抗議讓人生變醜陋的一切。
「沒有任何承諾!」他對著身邊的空曠喊道:「我不曾對我的米妮承諾過什麼,海爾也沒有對奈兒做過什麼承諾。我知道他還不曾做過承諾。她跟著他一塊進林子裡去,那是因為她想去。他想要的,她也想要。為什麼要我付出代價?為什麼要海爾付出代價?為什麼要有人付出代價?我不希望海爾衰老,變得精疲力竭。我要告訴他。我不會任由事情發展下去。我得趕在海爾進城之前追上他,告訴他。」
雷姿勢笨拙地跑著,有一次還絆了一跤摔倒了。他不停地在想:「我一定要追上海爾,告訴他。」儘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還是越跑越賣力。他一邊跑一邊想著多年來不曾再想起來的一些事——在他結婚的那個時候,他是怎麼計畫去西部,去俄勒岡州波特蘭市找他叔父——他是如何不想當個農場工人,他原想著去到西部後就出海當水手,或是在牧場上找份事,然後騎馬進西部小鎮。
他又喊又叫又笑,用野性的呼喊聲吵醒了一戶戶屋子裡的人。然後,跑著跑著,他想起他的孩子們,在他的幻想中感覺到他們的手緊緊抓著他。他對自己的想法都扯到對海爾的想法,他以為孩子們也在緊緊地抓住那個年輕人。「海爾,他們只是生命中的意外。」他喊道:「他們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我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雷.皮爾森繼續跑啊跑的,黑暗開始籠罩田野。他的呼吸裡夾雜著小聲的嗚咽。當他來到路邊的柵欄前,面對著海爾.溫特斯,一見對方打扮整齊,嘴上叼著一根菸斗,歡快地往前走著,他就說不出他所想的或是他想要的了。
雷.皮爾森失去了勇氣,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他來到柵欄前,把手放在柵欄頂部,站在那裡凝視著,這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海爾.溫特斯跳過一條溝渠,來到雷的身前,兩隻手插進口袋,哈哈大笑。他對發生在玉米田裡的事似乎已經無感,他伸出一隻有力的手,抓住雷那身外套的衣襟,搖了搖老人,就像搖著一隻不聽話的狗一樣。
「你是來告訴我的吧,嗯?」他說:「算了,用不著跟我說什麼。我不是個懦夫,我已經下定決心了。」他又笑了,然後跳回溝渠那邊去。「奈兒又不傻,」他說:「她並沒有開口叫我娶她。是我想娶她。我想安定下來,生兒育女。」
雷.皮爾森也笑了。他很想嘲笑自己,也想嘲笑全世界。
當海爾.溫特斯的身影消失在往懷恩石堡那條路上的暮色中,雷轉過身慢慢地穿過田野,回到他丟下那件破大衣的地方。走著走著,過去的一些記憶,他與幾個腿腳細瘦的孩子在溪畔那座破房子裡一起度過的愉快夜晚,肯定是浮上了心頭,因為他正在喃喃地自語:「這樣也好。無論我告訴他什麼,都是謊言。」他輕聲說著,然後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一片黑暗的田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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