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痕錄〉從毛派到台獨

莊萬壽教授剪報集4-1989/05/20-1999/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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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生於日本時代的台灣人,少年就是共產主義毛澤東信徒,後來如何自我成長,回歸台灣,成為台灣獨立運動者。
一、成長:從左派「中國」回到台灣本土
我是1939年1月19日(與戶口為不同日)生於台灣鹿港街尾,是工匠家庭的屘子,父親年已半百,伊讀漢學仔,是文化協會會員的左翼會員,參加讀書會,曾訂閱上海大公報。他唯一的兄弟,我的叔父是花岡一郎台中師範的同窗,花岡曾來鹿港的厝,父叔皆反對日本外來統治者。因此,我從小隨父親厭惡國民黨與幫凶的台灣人,也隨之嚮往共產主義。父親愛讀書,使我跟他讀了很多的章回小說,知道了比人多的當代人物。我愛史地、繪圖寫字; 但不聰明,讀書並不順遂。高職畢業,即需工作幫忙養家。
只是在進入師大國文系之前,已有喜愛寫作的習慣,(不知是否可成稱「文藝青年」)和有能寫古文、作古詩的基礎。
苦悶窒息的年代,不到二十歲,毛澤東已成為我的偶像與燈塔,父親不曾告訴,而是涉「鹿窟事件」釋放出獄的堂兄所「啟發」的,毛解放了中國,唯有毛才能驅逐蔣介石,尤其毛能文能詩,批判傳統,更是崇拜。我曾用刀片劃破左食指第一節,血染白紙畫一個紅星。同時開始偷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與「美國之音」等長達十年。
文革之起,權力鬥爭,我尊敬的學者作家,如老舍、陳夢家等被迫自殺,毛妻卻成為擅權的呂后,於是對心向中國,開始動搖,不再聽「中央台」了。蔣、毛去世,毛妻被捕而刺激我的轉變。次年1977中壢事件,親臨火場拍照,看到了台灣的曙光,撿拾一塊燒焦的輪胎片,醒悟台灣要靠自己集體的反抗,我終於徹底的拋棄了中國。然而,國民黨特務如鬼魅的始終出現在我的文稿中,教室內,從台灣跟到日本。
二、思想與論述的理念與方法
我志趣多方,無書不讀,文、史、哲之外,還喜歡天文、地理、藝術,影響我的思維與論述,多能擴大時間空間的觀照,跨越學術領域的視野,其理念且分三方面來說:
其一:左派批判分析的方法
大學偷看郭沫若、趙紀彬等具唯物史觀的中國哲學史的著作,研究所學習新馬克思主義、沙特存在主義以及文化批判理論並應用辯證法,經常成為我論述的軸線,能正反推理,去陳出新,特別是對任何事物都具強烈的批判與懷疑。
其二:批判孔儒、崇尚自由的精神
少年時看父親藏的《阿Q正傳》(楊逵附有日譯的小冊)這是一個儒化社會中的不得不虛偽而可憐的小人物,高中開始讀《莊子》,發現有不愛拘束的自由與奔放,批判儒家的禮教、仁義。當中有一則儒者以假道學盜墓,拔口中珠的故事,是另一種「阿Q」,依舊是今日中國人傳統民族主義的普遍心態。《莊子》成為我碩士論文的題目(《莊子學述》2010新版)。漢字文化從道家《莊子》以下,有一派非主流反孔儒,主張自然、樸素的自由學風,中國五四運動,包括左派都是反對儒家封建倫理教條,崇尚自由科學,這正是我學術思想的淵源。
其三:文化人類學與進化論的結構思維
父親留下當年文協讀書會《進化論》的殘書。恩格斯的《家庭、國家起源論》受摩爾根《古代社會》的影響,人類學的上下層建築理論,深植我思想的心靈,此外廣讀西方文史哲的名著(「志文」與「協志」出版的大量譯書)。
其四:大宇宙的世界觀
高中起即酷愛天文星象,認識地球與人類是難以形容的渺小。「天地萬物與我為一」(《莊子》),人類必須接受土地、植、動物為主人的自然律支配。寬仰天際,薄視自我。我不是教徒,我視食肉,猶食人肉,是何等痛苦、掙扎。
以上四端成為我的信仰,使我為學思考與周遭的學術界,大異其趣。我和生於1892年的父親,都是超越宗教迷信,而尊重宗教信仰的理性主義者。
三、教學與研究
我高中開始寫作,大學已寫十萬字。1969年8月研究所畢業,幸運的留在師大當講師,教「大一國文」與「四書」。教學必須有效的準備與研究。我已早下決心於學術的表現,我擴大道家研究,寫台灣尚未全面梳理的《列子》專書,另外我也寫〈上古的飲食〉投《師大學報》被退稿,助教說:「上面表示:思想有問題」,大概是左派的觀點有中國資料,而改投當時台灣學界公認最高水準的刊物《大陸雜誌》,獲得登出,而認識了一些中研院、台大的前輩教授,後來有多篇論文於該雜誌發表,同時具有「原始共產主義」理想而從未有人研究的「農家研究」,我首次獲得國科會的論文獎,而鼓舞了學術研究的信心,鞏固了在學校的職位,其中的一個重要的因素,是始終拒絕加入國民黨,是人事室調查局賞姓職員的頭痛人物。
後來陸續開「中國文學史」、「莊子」,後改開「中國哲學史」,我無不博覽群書,勤於筆耕。我心儀許多古代創作傑出而因反抗而被殺的作家、詩人。1979年美麗島事件,面臨死刑的大審,我決定寫被司馬家殺害的思想家、詩人嵇康作為升教授論文,幸教育部都通過送下來,但人二賞姓調查員說:「校內沒有缺」平白的打壓了一年。
我學術生涯路途中的命題,被繫在台灣人的歷史命運之上。
1983年以「外國人招聘教授」名,至日本京都大學中國哲學研究室研究與教學(教《莊子》)。十三月中,狂熱讀台灣的禁書、蒐集文獻、準備論文,公開學術演說:「列子と漢魏思想」,論文發表在京大《中國哲學史研究8號》,雖然受到許多K黨「魍魎鬼魅」(另見一文)的跟蹤干擾,最大的收穫是從許多日、中研究文獻中,找到我對先秦諸子百家,多是不同地域、民族的作品的推測的證據,就如朝鮮人、日本人寫漢文一樣,並非中國人。
二千多年前長江下游南岸吳、越、閩國人講的話,是屬「壯侗」語,與今日泰國語同一系統,這是重大的發現。返國後,發表〈道家起源新探〉,重申儒道是不同地域、民族的漢字古籍思想,指導研究生寫《百越文化》碩論。並新開反孔儒的史學,理論的艱澀名著《史通》一台灣從未有人在大學開過的專書,而在研究所開的「中國學術思想」課,後來改各一學期分教台灣與中國,我必須另闢蹊徑,全力投入台灣文化思想研究,日以達旦、不避辛苦,並培養了若干研究台灣文化思想的博、碩士研究生。(其後於1989年赴韓國講學一年,1994年再赴日本東大研究半年。)
基於較有開闊的視野、批判的理念,我的漢學論文高度,具有破壞、顛覆、重建的力量,原創性很強,長期得國科會的獎助,被邀與師大、台大中文的教授,組成中文界的唯一刊物《國文天地》,曾一度被選為社長,因故拒絕赴任。而且被選為《師大學報》的編審委員,1992兼執行編輯,教育部得獎。1993年在成大發表《阮籍與嵇康》,東吳中文系主任當場力邀,師大辦退休到東吳專任,婉拒了。拒絕當台灣可能是最早的雙薪族,其後又有中華、元智大學邀請轉台,其一是籌設中文系所。如果我去了,就沒有後來「人文中心」推廣台灣文化以及主編教科書的生涯,尤其更沒有在師大、長榮開辦兩個台灣研究所的機會,特別是師大格外的艱難。沒有我,這個台灣所,當時甚至今日成立,談何容易。
一個左派轉為台獨,始終是國民黨的敵人,在最保守的大學、保守的學系,學術與人品,是學界本土派能夠有生存權、發言權的必備條件。
四、開創校園本土文化
學者教學與研究之外,必須經營校園,與學生互動,「人文學社」是師大唯一具有學術、文化性,戰後即成立的學生老社團,我學生時代曾當該社的副社長,當老師之後,任「人文社」的指導老師,長達二十四年,引導社生了解當代台灣社會,參訪原住民文化(賽夏矮人祭),讀書會研讀新馬克思主義。而參與學運,人文社沒有缺席,社生與我共提案校務會議,並通過組成「四六事件(1949)研究小組」。2000年,11月22日邀請彭明敏教授演說「主權、人權與台灣」,師生踴躍聽講,可惜師大校史,沒有紀錄這件大事。
同時我數十年長期被選校務會議代表,曾最早在校務會選出的常設委員會,提案遷走校門蔣像,並獲校務會通過,但簡校長不敢執行。(今蔣像仍在校門前庭,移到校長室前,聞是中國留學生不願門對。而且與空軍總部蔣像移位,皆馬英九改變對中政策有關)此外,我並先後提案通過「校史延長(接日本台北高校)」、「成立博物館」,還擔任小組召集人,奈何最後功敗垂成。
1993年起,擔任一級單位「人文教育研究中心」主任五年,全面性的推展校園的本土文化活動與教學、研究,是開台灣的大學校園本土文化風氣之始。創辦大學最早的「台灣文化國際會議」(至今已九屆),首創駐校作家(人文講席)延攬本土作家、學者至中心授課。並領導編纂學生本土讀物,與發起編撰台灣第一本百科全書《台灣文化事典》,使學界對師大另眼相看。其間我被具有本土意識的系主任、教授推出競選文學院長,挑戰國民黨長期的把持,我當然失敗,我勇敢的面對「台獨」的指責。
五、台灣主體性文化的論述與實踐
我《台灣論》自序(1996):「1988年報禁解除,我開始大量在報章寫作,從事文化批判,一則以解構中國華夏民族主義,一則以建構台灣主體文化。」對中國文化的破與對台灣文化的立,是我脫華「歸鄉」(莊著《台灣文化論》自序)三十多年來,不論在文化運動或學術研究,日夜懷抱的志業。
解嚴以後,我相當大量發表破與立的論述,以及我任報社主筆,代表報社寫的社論,都具有相當的建設性、可行性。1997《台灣論》、《中國論》「兩國論」的出版,當中提出設立文化部、改蒙藏委員會、地名權(恢復老地名)、母語權等等,但在民進黨執政八年幾乎全沒有作。尤其在2000年大選時發表的〈台灣文化困境與國民意識的建構〉,這是一篇台灣文化思想的建國大綱。網站稱:「此生必讀好文」。舉出八個具體可行的政策有:公民教育與國家認同、台灣主體性的累積、「台灣學」的建立、母語運動與創語權、國民藝術運動、歲時禮儀的改造、土地正名運動、博物館設立運動。還陳述如何去做,文章掛號寄給「文建會」主委,如石沉大海,無影無蹤。此文收入2003年《台灣文化論》,此書被台灣文學為館選為「台灣人必讀的一百本書」之列。
此後,我有關台灣學論述與講義,尚待整理成三本書。(《日韓文教論集》已排字版,時間不足遲未出版書),2011年12月9日破中國文化的《中國民族主義與文化霸權》搶先出版發表新書會,後被余杰選為〈認識中國五十本書〉之一。我只有十多本還算嚴謹的學術專著,唯可能是本土人文學者研究領域最廣的,但深度總自嫌不足。
論述能夠實踐成真,才有意義。雖然個人能做的,畢竟有限,但我有嘗試開風氣的論述之勇氣,論述每每也敢挺身而出。我長期重視歷史文物的保存。早年先報社撰文力主國民黨黨部改設博物館,並參與反對被拆活動。1999年921大地震,我亦撰文最早呼籲保存現場,建「地震園區」而獲得廣大的回應,因與民間社團、作家柏楊等組成「921震災集體記憶小組」舉辦展覽等活動,而新政府亦成立園區,以惕後人。2014我首唱以「台北刑務所」歷史之名 ,發起台教會保存台北監獄殘舍運動,今幸留下了一小段官舍。
此外,我從小知道先人是貓霧捒平埔族,對原住民文化尤為熱愛。1992原民正名運動與人打筆戰,並走向街頭。若干文章如〈必也正名乎?〉、〈不能談台灣原住民被侵略的歷史嗎?〉〈蘭嶼何妨獨立〉成為被引述的範文。並於1997年由台灣師大邀政大,合辦臺灣原民文化大型國際會議。
2002年我出任台灣教授協會長,當時我還是國文系教授,這是人數龐大的、保守的一個系,但學術、人品、EQ,我沒有任何受到絲毫的困難,這也許是我戲台站久的影響,至今台師大也是本土派有台灣意識教授最多的中(國)文系。我在台教會建立制度,修改章程嚴格規定入會資格,避免介入政黨派系,整理保存會內檔案,並發動「延緩8吋晶圓開放」的大遊行。
一個從事漢學及語文教育者稍微自慰,斯為主編全台性國文教科書。2000年起十年,我召集團隊主編某大書局的國中國文教科書,遠流頭家說:「敢找莊萬壽(台獨)主編,真偉大、真勇敢」。第一年出書,我即佔有全台市場的近半。雖受限於環境與教師的因素,而與當代、本土的語文理念,頗有距離,但十餘年來暢銷於台灣南北縣市,約有百萬的學子讀過我參與的教科書。
最後,談我的興趣是旅遊、攝影,以及長期在生活中隨時隨地收集資料、文獻的習慣。年輕時沒有相機,到大學後,逐漸隨見隨收,我留了40多年來子女小時的筆記,我大兒子三十多年前國中時有的考卷,我留下可以留的票據、車票,包括長榮七年的高鐵票。我拍了從中壢事件以後所有我所到所見,允許拍的民主運動照片。尤其是乞食在台灣各角落出現的可憐紀錄,在「K國旗」飄揚下的乞食。過去我也喜歡剪報,鄭南榕自焚後所有有關報紙、傳單…我的《莊萬壽剪報集》已E化了,我另一本《民進黨成立剪報集》,有更多的文獻,有待處理,我心憂之,我只為台灣留一絲絲歷史實物的見證。感謝長榮大學設置了「莊萬壽圖書文物室」
2012年1月12日台灣所莊萬壽教授捐贈長榮大學萬冊圖書,手捧百年的《百子全書》
。圖/莊萬壽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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