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時的「士」與老農的「士」
2015-02-04 18:12:04

圖/嘆剩金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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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新交保了,也提醒我們別這麼快忘了老農之風。

去年突然出現一個「不識字」的老農揭發了流布全島的餿水油,這下把大家都嚇到了,不只是為了吃了多少年臭油而驚嚇,而同時是吃驚:「啥?不識字(俗稱文盲)的揭弊英雄?」

讀書人更感緊張,因為「揭弊」幾千年來似乎都是士子、御史大夫的工作,飯碗一下被拿走,雙手空空,心裡很不安,有學者很快投書說讀書人真汗顏、不知道平日幹什麼吃的,應該趕快出門揭弊;就連屏東縣長摸不著下台階,也喊出「向老農拜師」的口號。

「士子」們其實不用汗顏,會汗顏,是因為看到被自己認定沒有資格揭弊的人去揭了弊,但他真的沒有資格嗎?如果今天是一個讀書很多的「知識份子」揭發餿油,還會有讀書人出來喊「汗顏」嗎?莫非讀「書」是揭弊門檻——只有讀書人才是「士」嗎?

什麼是「士」?久不見的中研院余英時院士恰好也在餿油案見光不久後回國領獎。院士,果然是「士」,他正好有感而發,熱心發表了一段對士的看法,可供我們借鏡,他說:

「士(知識人,intellectual)就是世世代代批評的力量,若把批評力量消滅了,社會怎能前進?」

余英時這段話是登在民國一百零三年九月十五日的報紙上。那麼也可先看看距今兩千三百年前,孟子怎麼形容「士」:

「尚志。」又說:「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

所以我們常說「有志之士」,孟子所說的士,重點與讀不讀書、是不是公認的「intellectual」似乎沒什麼關係,而是在於「義」、在於達成「志」的「恆心」。

想想,「老農」真的很有恆心與毅力,四年間向屏東縣政府檢舉五次餿油廠都沒有結果,最後靠自己設法拍照錄影蒐證,老遠找來台中警方跨區辦案,才揭發了這個毒害全台不知道多少年、多少人的大案。

老農也很有「義」。孟子那個年代的儒者關心「布衣之怒」與「士之怒」,布衣之怒就是拿頭去撞地板,類似現代人跑到犁記餅店去開罵、叫小店員吃餅,但是對大局和正義毫無幫助、可能還有「負」幫助,只能說是去洩「憤」;士之怒則是「義奮」——為了正義奮鬥,奮起改變、改革,老農多年前的首次檢舉,就是他漫長「義奮」之舉的開始,是難得的「士之怒」。

姑且不論孟子的戰國時代,把時間急速拉近到民國四十至七十年代,那時還有個詞叫反共「義士」,這批人可也不作興讀啥子書的。老農不是傳統眼光裡面、或許也不是余英時院士定義下的「知識人」——這種「傳統」眼光不知何時成形的,不過應不包括孟子的看法——可是老農是貨真價實的「士」、一位不識字的士。

余英時也說了,如果消滅「士」,社會怎能前進?所以我們萬萬不該大小眼、平日說話機會多的讀書人們也不該再壟斷「士」的所有權——該「放下」啦!不要再被人繼續這樣笑個千百年:「仗義每多屠狗輩,無情最是讀書人!」

「士」的基礎在於「讀」與「格物致知」的習性與行動,不管是讀書、讀社會,能夠「讀與格」的人就有資格明白義理並成為士。「士」的定義該跟「知識份子」狠狠、完全的切割了,誰說唯有讀書高,不讀書一樣能高、也能當高士!中國讀書人最資深的孔子老師,早已說過「吾不如老農」,可惜大家聽之藐藐反而妄加揣測(很得意自己少多能鄙事的)孔子愛講客套話!時至今日得證,「老農」果然不負孔子,只是不知道今人會否負老農?


顏雪花
臺灣世族的社會責任與文化 Clan Social Responsibility & Culture in Taiwan | Facebook https://bit.ly/3emcsdu
談知識份子
我常常問朋友何謂「知識份子」(The Intellectual),也問他們認不認為自己是知識份子?這些大學畢業以上的人,都自認自己是「知識份子」;他們也許是具有學術與專業背景的知識者,但缺乏對社會進言並參與公共事務的行動,也不具批判精神和道義擔當的理想,我覺得在撥亂反正的時代,自認是「知識份子」者要深刻反省並自我期許更深一些,因僅具備學術背景和專業素質只能稱為Academic or knowledgeable,我不認同這種人是The Intellectual。
近年來媒體蓬勃發展,資訊評論的需求巨大,促使部份學院人士(通常是學術生命已近尾聲的人)踏出象牙塔,與受過若干高等教育、行業出身各異的媒體人、作家、政客,隱然形成一個聚落(cluster),通常自謂為「公共知識份子」。
畢業於哈佛法學院,曾任美國首席法官,且目前仍在芝加哥大學擔任資深講師的理查‧波斯納(Richard Posner)說:這批人由於只要搖筆桿、耍嘴皮,投入的成本極低,一旦暴得虛名,便成為媒體寵兒。更糟的是,社會上並沒有評判公共知識份子的客觀標準及能力,以致這批人膽子越講越大,場子越講越旺,哪怕所談遠離自己的專業,照樣到處插花客串,信口開河。可歎真理越辯越糊,偏見越加越深,見解水準節節下降,就算講錯被人抓包,為了捍衛荷包也要硬拗。只要媒體關係良好,節目照上,文章照寫。只要抓對市場脾胃,總會有人捧場。波斯納的分析犀利,用語辛辣,套用在媒體過份發達、亂象叢生的台灣,彷彿一面照妖鏡,台灣的「公共知識份子」群像,呼之欲出!今天我們面對媒體及媒體人做為對弱勢族群打手的無恥~尤其是台灣某T台仗勢與介入的不當、言論之猖狂實已進入人人喊打的地步,其失智與理盲已像無所不能的東廠,這些人必須接受身為公共發言者的嚴格檢驗。
將以上論點,回應在”閱聽人” 接受或認知訊息的理性與否,也同樣重要。在傳播理論中的「沉默螺旋」(Spiral of Silence)理論,就是對大多數的閱聽人而言──當強勢的傳播訊息出現時,不明究理的閱聽人會沉默,也會受到影響,或者就是沉默地照章全收,此理論亦同樣可用之於”閱讀人”。
艾德華‧薩依德(Edward W. Said 1935-2003),阿拉伯人,巴勒斯坦—美國籍的文學理論家,因為他身份的多重性,使他能夠敏銳而深刻地理解,只有一個外來者、一個權勢之外、體制之外的「他者」,才能更容易地在距離之外,對體制、權勢加以批判;薩依德心目中理想的「知識份子」,絕對不是一小群學有專精的專家,而是一些業餘的知識份子。因為,只有一個業餘的知識份子才能對團體說真話,其他的專業份子都隸屬在團體裡,而隸屬在團體、體制內的知識份子,如何可能說真話、又怎麼可能批判自己的團體?
薩依德說:『對我來說,知識份子是具有能力「向」公眾以及「為」公眾來代表、具現、表明訊息、觀點、態度、哲學或意見的個人。…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必須意識到其處境並公開提出需要辯證或可能引發令人尷尬的問題者,以對抗(而不是產生)正統與教條,且不能輕易被政府與集團收編,其存在的理由就是代表所有那些經常被遺忘、忽略或棄置不顧的人們和議題。』換言之,知識份子應當要反抗權威,並對所有的神祇說不,因為『在今天的世界裡,毫不質疑地屈從於權威是對主動、道德、知識的生活最大的威脅之一。』
當我把「知識份子」的定義與特質放在審度文學的象限時,它就與形成「詩與詩人」的範疇有相當密切的關係。詩是一種宏大的見證,它的藝術在於把核心的價值觀念顯現,並傳遞給讀者。 許多寫詩的人常常只想寫恰當的詩,而不是重要的詩,或者只寫夠格的詩,而非有意義的詩,人們以為一篇傑作應是一般人慣常寫的東西,包括形式與內容,而批評家(包括文學比賽的評審)幾乎都是些博學、生活平靜之人,因為他們強行推銷的美學,及對詩首要的價值觀,就是那些生活平靜而博學的人最容易獲得的東西,對這樣的批評家或比賽評審而言,這只不過是「作態的機器」(a Machine of Manner),一個形式架構,而內容只是附屬。這樣的詩人與評論、評審者就像受高深教育、機警、舉止優雅、有良心、見到人懂得讚美的人,這些人觀賞了教堂裡崇高的三角穹窿,對祈禱儀式也尊崇備至,但,老實說,他們並非來祈禱。
今日大部分的詩人比較關心做為詩人的事業,而非他們創作出來的詩,許多人花精力在做好形式或利益上的一個追隨者,以討好現今統領詩壇的派閥,以大樹理論依附,通常他們並非因為詩的素質而達此地步,主要是因為常常發表平庸之作,而逐漸在那一個公會裡建立一個會籍,然後公會 (或者其他各種名稱的會名)就會主動給所有活躍或服從的會員提供利益,有肥差事,會員先瓜分,不管作品多平庸,有一些利益就會分給最忠心、最勤勞也是最低劣的份子。
在派閥中,有一種「在朝派」,即所謂的「學院派」~一股結構紮實的保守勢力;另一個姑且稱為「急進派」,這種名稱的分法雖然生硬、武斷,卻也與事實相去不遠。「在朝派」的作品被稱為「學院詩」,因為詩人大都在大學執教,因為他們的詩關注的是傳統式對詩才的看法,而非內容與形式上灌輸激進的價值觀;廣泛言之,他們從事維護現狀,或者做某種廣義合理的改進,他們的詩常批評社會及社會價值,但他們的腦子卻常常是跟社會有密切關係的情況下被約制俗成的。他們除了優越的生活及侷限於大學校園的環境,相處的對象除了同質性的學者、職員以外,其實他們是與世隔絕的。他們常是紳士、淑女,家庭環境不錯、人品不錯、工作努力、常在文學刊物發表東西、常常獲獎、訓練有素、且論述技巧很高。除此之外,他們沒什麼可說,因他們沒有內在的生命逼他們發言,甚至說真話,他們被包裹在溫柔和藹中,不必面對挑戰,任何衝擊、挑戰對他們而言就像革命,他們只與馴良、服從、溫和及心靈不成熟的人交往,也因此在勇氣、膽識與識見的高度上呈現極大的營養不良,只能在心智與文字的經驗裡,訓練成常常去適應合乎禮儀及場合的需要。學院派的人也會大聲抗議,說他們有經驗,他們並不落伍,但他們仍然繼續抗議,說學術界與其他行業一樣現實——學術界有衝突、嫉妒、野心、失望、欺騙、色慾、腐化、及其他不愉快的現實,但是,這些現象在修道院、佛教院也可以發現。
我們也許對學院派詩人期待太多,但嚴格說,這是非常必要的,因在永遠和氣的氣氛下,平庸之作就像蟹行草一樣蔓延,直到它扼殺其他東西為止,且學院派控制支配詩的力量,比如金錢、出版、宣傳、選集、頒獎等等,而且因為隱含容忍~一種近乎苟且與鄉愿的缺點,它使人避開了詩的嚴肅性,反而去讚賞了描寫柔弱閨閣、不關痛癢的作品。重要的詩,要讀後能改變我們固定的秩序,而缺乏思想的詩,則只能是一片荒地。
知識份子的骨骾與詩人氣質或氣性的被期許,是社會心靈一大步的探索,社會必須盛開許許多多的詩人之花,這也是真正的知識份子之花——它的精神必須四方放射,向每個人放射,它也必須以人的存在和他的行為來表現——它需要兩個世界——「詩人的世界」及「人人的世界」攜手合作,而成為一種完善社會、完善學術結構,以及公平、正直、具現代美學及成熟的詩學世界的可能。
photo: Jane Austin's writing desk臺灣世族的社會責任與文化 Clan Social Responsibility & Culture in Taiwan | Facebook https://bit.ly/3emcs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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