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遼寧古盜鳥是組合而成……馳龍尾巴配上鳥類軀體」。徐星原本在信裡是寫「假造」而非「組合而成」
過去數十年，中國已成為脊椎動物化石的重要出土地，尤其是保存在細粒沉積岩中的完整壓平骨骼化石。中國政府很重視這些化石的科學價值，因此很早以前就認定化石為國家資源，禁止出口國外。
文：伊恩・塔特索爾（Ian Tattersall）、彼得・紐瓦羅蒙特（Peter N. Névraumont）
偽古生物學——「遼寧古盜鳥」
西元一九九七年
雖然現在學界透過分析現存動物的多樣性，就可以超越合理懷疑，斷定地球上所有生物有一個共同起源，但如果要研究生物演化的細節，就只能透過化石。人類屬於脊椎動物，而多數脊椎動物化石都是古代動物死後，留下的礦化骨骼與牙齒，先是保存在沉積岩中，後來則因侵蝕而暴露。
由於化石形成的過程變幻莫測，古生物學家在古代岩層中找到的化石多數是零星的脫落牙齒，或是帶有牙齒的下巴碎片，或是身體骨骼的碎塊。要找到完整的顱骨就已經夠難了，要找到半完整的骨骼系統更是難如登天。至於完整的骨骼系統，簡直是鳳毛麟角，但因為帶有超大量資訊，能讓我們深入了解絕種的動物，所以向來是古脊椎動物學家的聖杯。
過去數十年，中國已成為脊椎動物化石的重要出土地，尤其是保存在細粒沉積岩中的完整壓平骨骼化石。這些化石填補知識缺口，使學界終能了解許多動物的演化過程。中國政府很重視這些化石的科學價值，因此很早以前就認定化石為國家資源，禁止出口國外。
然而，中國境內含有化石的裸露岩層，多數是貧農的耕種地。這些貧農發現在黑市裡販賣化石，賺的錢比耕種還來得多。（說來遺憾，黑市規模頗大）在許多地區，走私與私自販售化石已成為小型產業，但這些行為使科學界錯失研究這些化石的機會，而且挖掘手法粗糙，造成樣本損毀，使得來源資料不齊。
一九九七年夏，有位中國東北遼寧省的農民在一處頁岩採石場，劈採白堊紀（約一億兩千萬年前）早期的岩層，並意外將若干片含有化石的石板擊碎。該農民將碎片帶回家，後來將許多碎片黏起來，拼成賣相較好的半完整骨骼化石。當地一名涉入程度不明的化石商人取得假許可後，便將黏合化石樣本出口至美國，並在一場寶石與礦物展示會上以八萬美元賣出。
p_282_組合而成的齒鳥化石
Photo Credit: 創意市集出版
組合而成的齒鳥化石。
買家史蒂芬・澤卡斯（Stephen Czerkas）是猶他州一間小型恐龍博物館的館長。購入化石後，他馬上就發現石板中的生物和當時已知物種有所不同。其身體上半部與胸部長滿翼羽，形狀類似一種著名的原始齒鳥，其肩膀結構則類似始祖鳥（Archaeopteryx），而其尾巴修長堅硬，類似一種叫做馳龍（dromaeosaurs）的掠食恐龍。
澤卡斯立即聯絡加拿大恐龍專家菲力・柯爾（Phil Currie），緊接著通知《國家地理雜誌》。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國家地理雜誌》發表旗下記者克里斯多夫・史隆（Christopher Sloan）所撰寫的文章，將該樣本取名為「遼寧古盜鳥」（Archaeoraptor liaoningensis），並稱它「確確實實填補了」恐龍與鳥類之間的「鴻溝」。然而，《國家地理雜誌》發表這篇文章比較像是旗鼓宣揚新發現，並未進行仔細查驗。
但此時，化石樣本已送往德州大學（University of Texas），由提姆・羅爾（Tim Rowe）進行高解析電腦斷層掃描。不久，羅爾便發石板頂部帶有化石處其實乃是由許多碎塊組成，有些碎塊來自不同的石板，而所有碎塊都黏補在下面的頁岩，讓它看起來像單一骨骼。更甚者，生物的尾巴與腹部不搭配，而且兩腿其實是單腿的正面與負面（此類壓型化石有上印痕與下印痕）。
p_283_化石樣本乃是由八十八塊碎片黏合而成
Photo Credit: 創意市集出版
化石樣本乃是由八十八塊碎片黏合而成。
進行掃描時，柯爾與澤卡斯兩人皆在場，但不知為何，《國家地理雜誌》並不知悉羅爾的結論（有名標本製作人員獨立檢驗過化石後，也得出和羅爾類似的結論），直接就將聳動的文章發表出去。文章中所稱的發現，馬上就引起國家媒體的注意，引發軒然大波。
文章馬上就受到史密森尼學會的史托斯・歐爾森（Storrs Olson）的批評，但這不是最嚴重的一擊。二〇〇〇年三月，《國家地理雜誌》低調發表一封受邀至美國研究新樣本的中國專家徐星所寫的短信（當時，樣本已決定送回中國，現今也存依然放在中國）。
還在中國時，徐星就看過「遼寧古盜鳥」尾巴的負面（這次是接在馳龍的身體上），並立刻就發現「遼寧古盜鳥是組合而成……馳龍尾巴配上鳥類軀體」。徐星原本在信裡是寫「假造」而非「組合而成」，但後來他選擇輕描淡寫。澤卡斯原本也想透過科學期刊《自然》發表這個填補鴻溝的「環節」，但就在同月，《自然》發表文章講述這場騙局，文章作者包含羅爾、徐星及柯爾。
最終，《國家地理雜誌》已顏面盡失，並於二〇〇〇年十月發表一篇外部獨立調查員對此事的調查報告。這份報告講述著一則由各方關係人的疏忽、否認、相互指責交織而成的悲慘故事——但最初的發現者／假造者仍保持匿名，參與人數未知。報告為「遼寧古盜鳥」的故事劃下句點——但並沒有否認化石樣本本身，因為後來發現這些化石樣本其實分別代表兩個新物種：一隻是早期鳥類，一隻是馳龍。
p_285_遼寧古盜鳥的假造過程
Photo Credit: 創意市集出版
「遼寧古盜鳥」的假造過程。
這場科學騙局，幾乎各方都有過失。然而，涉入者雖然的確有不良動機，但並沒有像皮爾當人騙局的主使者那樣滿懷惡意（詳見〈第二十八章〈偽古人類學〉〉。發現化石的是一名貧窮的農民，他大概只是想要盡可能提高將非法化石的市值；走私化石的商人必定也是如此。參與鑑定的科學家多數只是疏忽大意而非惡意欺騙，而《國家地理雜誌》雖然一開始疏於查證就急著發表驚人發現，但得知事有蹊蹺後便立即採取補救措施。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騙你5000年：上古時代就有假新聞！從宗教、政治、科學到金融，人類騙局的演進過程》，創意市集出版
作者：伊恩・塔特索爾（Ian Tattersall）、彼得・紐瓦羅蒙特（Peter N. Névraumont）
譯者：孔令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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