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書】每座博物館,都可以是一座「移民博物館」
【投書】每座博物館,都可以是一座「移民博物館」 | 袁緒文 / 多元發聲.讀者投書 | 獨立評論 - https://goo.gl/AmUuR8
圖片來源:國立臺灣博物館臉書專頁。
今年6月,筆者前往德國法蘭克福,出席UNESCO轄下的「國際博物館協會城市博物館委員會2018年會」(ICOM-CAMOC 2018),會前的工作坊以「移民:城市/移民與其落腳城市」(Migration: Cities | (im)migration and arrival cities)為主題,探討近1世紀來歐洲所面臨的移/難民議題,及他們進入城市後,對在地文化帶來的衝擊與改變。
該工作坊推動3年計畫的核心概念是:「在政治之外,城市中的博物館應責無旁貸,肩負起社會教育、文化平權、多元參與的責任,讓在地世居多年的民眾[1]認識並接納近20年來的新移民,更要真正看見身分地位更敏感尷尬的難民,達成共榮共生、相互尊重、理解、認識彼此的文化與社會處境。」
CAMOC不斷呼籲:各種主題的博物館,都有責任面對城市中族群多樣性的議題,規劃相關的展示活動,讓移民/難民可參與其中,甚至擔任主述者,進一步讓在地民眾與他們有更多互動、接觸及理解。
身為博物館,怎麼讓移民被看見?
在各國眾多博物館的分享中,我們看到博物館如何透過移民物件的典藏展示、真人圖書館、讓移民講述故鄉事、或是透過移民集體與大量的書寫、歌唱、藝術表現,轉換為博物館的展示與藏品,並以博物館的空間,建立舊住民與新移民在文化、語言及社會議題上互相溝通的橋樑,甚至更進一步,邀請移民與第二代一起重新詮釋其身分及對於社會的期許。
例如荷蘭鹿特丹博物館的移民計畫專案,先對移民進行訪談與溝通後,邀請願意參與的移民成為博物館的典藏,並可獲得一個典藏品編號,再由這些獨特的「典藏移民」講述他們的故事。經過幾年的進行,這個專案已經累計到即將出書。歐洲的族群移動有上千年歷史,透過層層疊疊、移入移出的歷史所產生的厚度,形塑了現今每個獨特的歐洲城市。因此每個移民的人生故事,都是該博物館最珍視的典藏品。
而筆者也發現,委員會成員對臺博館從2014年與在台穆斯林社群合辦的「伊斯蘭文化與生活特展」,以及2017年與移民工社群共同策畫的「南洋味.家鄉味特展」,到各種由移民工社群主導的教育活動等,都相當重視,台灣社會面對穆斯林的高度包容力,也讓他們感到非常特別。臺博館培訓移民擔任母語導覽員、並鼓勵移民穿著代表母國文化認同的傳統服裝(Cultural Identity)進入博物館參訪,這些都是歐洲博物館較少嘗試的區塊。
在此次博物館委員會的經驗中,可以看到歐洲博物館更擅長邀請移民或具爭議性的議題進入博物館發聲,並以展示、劇場、行動劇、工作坊的方式呈現;同時,歐洲博物館也會計畫性地進入移民社區,對居民表達關懷、支持,並進行相關議題講座與課程。這是國內博物館可多進行的嘗試。
在會議上進行關於臺博館族群融合嘗試的報告。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一座城市的動態變遷
近期歐洲的移民政策逐漸緊縮,對於難民潮,各國政府都有不同程度的限制與反彈。以傳統天主教和基督教為主的歐洲各國,面對以穆斯林為主的移民大量湧入,就像兩道正面對衝的浪頭,給予彼此超越對方想像的文化衝擊。筆者在6月6日離開德國,帶著與不同族群移民正面互動的美好回憶,回到台灣卻立馬讀到慕尼黑與柏林等地,極右派發起趕走移民/難民的抗議。許多難民在被各國踢來踢去的狀況下命喪地中海,但同時,德國民間的非營利組織也在第一時間挺身而出,進行人道救援行動。
大部分歐洲民眾與政府重視人道主義,我也相信德國在歷經希特勒的狂風暴雨時代後,對移民與難民議題有著比其他國家更高度的包容與嚴謹要求。在法蘭克福歷史博物館,可以看到這座城市從羅馬帝國時期到今日的歷史過程,不只透過典藏品,更有多次戰爭轟炸與建築樣貌變遷的模擬展示。
在戰爭中幾乎成為廢墟的市容模型。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法蘭克福歷史博物館館長介紹這座城市在一波波歷史過程中的演變。他說:「在希特勒主導的時期,他們對於不好的物件,不是仔細了解、修復或維護,而是直接消滅。如果是醫院或者是曾經發生過嚴重傳染病的區域,希特勒政府會把整組建築移除、拆掉,然後消失在我們的城市記憶中。博物館現在把這些已經找不回來的的城市建築,透過縮小版的模型重建,讓民眾看見我們生活的這座城市曾經有過的、應該被留存的記憶。」
或許因為法蘭克福也是移民城市,歷史博物館中不同展示區域的策展人與展示設計人員,也具有多元文化背景,讓博物館的展示敘事能更趨近該城市的特色。
以縮小的模型,呈現法蘭克福不同時期的城市樣貌。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在迎賓晚宴上,法蘭克福教育副市長Ms. Sylvia Weber介紹了法蘭克福市的多元文化族群與教育制度規劃。她也說:「我們所處的城市已經沒有主要族群(A city without majority),而是由多元族群所組成的城市,只不過你可能屬於人數較多的族群,或是人數較少的族群(A city of minorities, you are either belong to a larger minority or smaller minority)。我們必須正視這樣的現況,透過教育政策以及博物館的努力,以達到族群平等的目的。」
專門讓印尼人做禮拜的教堂,地點在德國法蘭克福的羅馬廣場上。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移民博物館」有什麼不好?
之前我接受一個訪談邀請,針對「是否設立移民博物館」這個命題提出建議。當時,我請研究者定義所謂的「移民」,對方說以「來自東南亞」的移民為主。我繼續追問:那麼外籍移工是否也是移民博物館所要關注的主體?在台灣,所謂的移民是從什麼年代開始的移民?哪些移民是我們要關注的族群?一座移民博物館是會成為模範,影響政府關懷各地區的移民社群,還是可能自我設限、強化社會對立?在爭執已久的原住民博物館尚未確認之前,我們真的急著需要一座移民博物館嗎?移民的話語權是由移民本身來詮釋,還是我們這些「他者」來進行呢? 
更多的思考是:移民博物館可以定位為「東南亞」新住民博物館嗎?單一座新住民(移民)博物館無法詮釋所有的東南亞移民現況,更無法簡單展現東南亞各族群的文化與歷史。或者,一座「移民」博物館是要定位為台灣在「華人」以外的文化?那我們會探討日本時期來到台灣的移民、荷治時期留台的荷人與其後裔、到今日在台灣的歐美與世界各國的移民嗎?台灣有西班牙、法國、俄羅斯等移民社群(當然還有更多),是否要一一列入考量?
如果以歷史的縱深考慮,一座「移民博物館」要把歷史論述與族群範圍擴展到什麼樣的層面?這一座「移民博物館」承受得了從幾千年前的南島語族移動、近500~600年前海上貿易與中國移民的移入移出,乃至近代兩次世界大戰時、80~90年代跨國婚姻與勞動力需求所產生的族群移動等詮釋嗎?
關於移民議題相關的展示與論述,筆者比較傾向以因地制宜的方式,讓各地的文化與教育場館邀請在地移民團體來進行詮釋。臺博館在筆者服務期間進行新住民服務大使專案,受到各移民社群與移民署臺北市服務站的大力協助。而每當其他各地的博物館來徵詢相關業務的意見時,臺博館一定詳細說明此過程中所需付出的時間、互動方式,以及推薦的人選,更鼓勵各地博物館與該地區的移民署服務站緊密合作,讓不同區域的博物館或文化教育展館可以運用更合適的方式,規劃出更應地適宜的移民敘事展示與活動,而非以單一的博物館獨佔移民話語權。
臺博館的多語導覽。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博物館作為增進多元族群認識的場域
不論先來後到的移民族群,都一定先經過移民適應的三階段:前期的辛苦適應、中期的逐步找尋族群自我、最後在生活語言上完全融入。
位於臺南的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臺史博)2013年辦理「來自四方」特展,其中展現穿越歷史洪流而陸續來到台灣的移民,敘述了400~500年前即開始跨海來台的移民潮,以及1949國民政府撤退來台、多達百萬的中國各省難民。接著又於2017年辦理「新臺客特展」,接續論述更近代的、以東南亞族群為主的台灣生活樣態、故事敘述以及物件展示。 
而在台北植物園內的國立歷史博物館(史博館)則於2008年展出「菲越印泰民俗文物特展」,籌備過程中除了國內博物館與台大人類學者的共同投入,也積極透過駐臺辦事處與菲、越、泰的國家博物館商借展品展出,透過各國文物,讓台灣民眾見識到多元又細膩的東南亞文化。史博館更進一步與同樣在植物園內的教育廣播電台「幸福聯合國」新住民主播團隊合作,透過伴隨著移動的皮箱,講述專屬於東南亞移民的故事。
臺博館於與新住民/移工社群共同於2017年辦理「南洋味.家鄉味特展」,並分別於2018和2019在台中國立公共資訊圖書館與臺史博巡迴展出。特展的策略之一是:每到一個地區展出,在準備期間,我們都會事先與當地的移民社群聯繫,並一起辦理當地的開幕記者會,以及後續的相關教育活動,促進在地移民社群與博物館相互認識交流。
可以說,各博物館與教育文化設施館所從近10年開始,不再僅是被動的緊守博物館「典藏與展示」的角色,而是以主動、「突破」框架的方式主動緊扣當代社會議題,並引發民眾反思、沉澱,引領社會的多元族群彼此認識。而國立博物館投入在移民與族群議題的活動越多,就越能帶起其他文化館所相競效仿的風氣。例如臺博館的新住民服務大使,就曾被台北與新北地區博物館分別「借用」到各地,以母語協助相關業務推動,或是進行貴賓接待,甚至擔任學術交流研討會的翻譯。
綜整以上,多元族群的互動教育應該落實在各文化場館與教育場所之中,增進社會多元族群的互相理解,我們也需要民間社群與公部門透過合作,呈現能夠兼顧多元族群面向與歷史光譜的移民社群。或許,每座博物館,都可以是一座「移民博物館」。
(作者為國立臺灣博物館研究助理、國立臺灣藝術大學藝術管理與文化政策研究所博士班學生。)
[1] 這群人中有一大部份也是1~3個世紀前的移民,透過離散(Diaspora)的過程來到歐洲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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