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1年鎮兵林可棟駐墾蕭壠社附近即今日「東市場」
1661年鄭成功軍隊在西曆4月30日清晨6點多進入鹿耳門,荷蘭長官下令荷蘭人婦孺、商務員與傳教士集中回城堡與蕭壠社,牧師范布爾克隨集中荷蘭人到蕭壠社,尋轉往麻豆社,但不獲麻豆社支持而再轉往哆囉嘓,五月中在諸羅山(今嘉義)被捕,解往赤崁。
    此一過程顯示蕭壠社與荷蘭人的關係是荷蘭人所較信任者,而應是因此而讓鄭成功在不侵擾原住民居地的政策下仍在1661年派出身漳州府龍溪縣的鎮兵林可棟駐墾蕭壠社附近,即今日金唐殿一帶(另說金唐殿一帶為蕭壠社內)。
    今佳里區中山路西側金唐殿,東側中山零售市場,俗稱東市場或舊市場,土地產權向來即屬金唐殿。相傳現今中山路東在明鄭時期(1661-1683)原有一條南北向的小溪流,小溪流東西兩邊本為一片原野,據下部聚落林姓族譜頁2-3,林可棟在此小溪兩側墾殖,並定居於現今之「東市場」,之後漢人來墾益眾,聚集在小溪附近營商者日多,漸成商賈聚集的「蕭壠街」,而蕭壠社人則散居附近,形成原漢在同一區域居住的情況。(1) Facebook https://bit.ly/3wZpAM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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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逐鹿社區 體驗被鹿追著跑 - 中時電子報 - https://goo.gl/h64B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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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家族的傳奇,即是東亞陸權與海權交鋒的縮影:與歷史小說家朱和之對談(2/3) | 故事 - https://goo.gl/RAVY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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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達維亞號復元船。這是一艘當代根據沉船遺骸和設計圖重建的十七世紀「東印度人型」大帆船,為VOC往來歐亞的主力船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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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文明的浪潮,曾將臺灣推到國際貿易最前線:與歷史小說家朱和之對談(1/3)
六月 22, 2016|分類:全部文章, 海洋臺灣|作者:編輯部
由新台灣和平基金會主辦的「台灣歷史小說獎」,今年三月選出了第一屆得獎作品,作家朱和之以《逐鹿之海》一作入選獲獎。在這部作品中,作者嘗試以 1661 年鄭成功(1624-1662)、荷蘭東印度公司之間的戰爭為題,在廣漠無垠的海洋上,描繪鄭成功發兵臺灣、荷蘭人奮力抵抗的過程,再加上居間的漢商,臺灣西岸的原住民等視角。
現為職業小說家的朱和之,大學時主修廣電,畢業後在出版界多年的經歷,不只練就一身好文筆,也使他累積不少作品,近來出版逾 60 萬字的《鄭森》,深入刻劃鄭成功起兵抗清前的人生。
在朱和之的筆下,海洋不是阻隔,十七世紀的臺灣乘著海風,匯聚了南洋的商品、歐洲的先進武器。荷蘭語、西拉雅語、漢語,不同語言來往於台灣海峽;鄭成功、荷蘭東印度公司旗下的士兵不只有「漢人」、「荷蘭人」,也有爪哇人、瑞典人、日耳曼人,臺灣故事的新章由此展開。
朱和之為什麼特別關心十七世紀的臺灣歷史?鄭成功的形象除了「創格完人」、「民族英雄」,我們還能怎麼理解他以及那段故事?且讓朱和之娓娓道來他的寫作的心路歷程,以及十七世紀的臺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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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之海》的作者朱和之 (圖片來源:朱和之提供)
吳政緯(故事編輯部):對於尚未讀過這部作品的讀者,能否請您簡單介紹一下《逐鹿之海》?一般人對「鄭成功來臺灣」的故事並不陌生,但不外乎他率領大軍打敗荷蘭人,開啟鄭氏治台時期。《逐鹿之海》想要描繪的場景,顯然比這單調的敘述豐富太多了,您如何注意到這個故事?
朱和之:在臺灣史中,十七世紀一直是最令我著迷的一段。且看彼時島上有與自然共存的原住民,有繞過半個地球尋找奇貨珍寶的航海家,有探尋新天地的拓荒者,也有一心復國的悲劇英雄,這些個別看來都已是研究與創作的絕好素材,卻是十七世紀臺灣同時上演的歷史。
過去以漢人為中心的史觀,自不免對鄭成功多所厚愛,片面強調他擊敗西方強權的偉業,但也落入「開山王」、「創格完人」或「民族英雄」的窠臼,反而讓史實光彩盡失。
我是從兩個方向逐漸將目光匯聚到這場戰爭的。一個是對鄭成功形象的重新追尋,另一個是對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好奇。
小時候認識的鄭成功就是課本上教的民族英雄,可是閱讀過《先王實錄》、《海上見聞錄》等第一手史料,才發現他在臺灣遭遇非常大的困境:將士反對征臺、戰事不利,而且嚴重缺糧。其行事作風也並非磊落大度,而是濫用權威果於誅殺。這與過去認知的英雄形象落差太大,引發我開始探尋鄭成功的真實面貌,並延伸於明末整體政經社會情況和沿岸地區的海上活動。
另一方面,我對荷蘭人前來亞洲一事深感興趣。
當時從荷蘭前往巴達維亞(今雅加達),單次航程就要 8 到 10 個月,船員平均死亡率在 10%- 20% 之間,為什麼仍有這麼多歐洲人前仆後繼奔向東印度?我為此到荷蘭旅行、收集資料,驚嘆於這個低地聯合省的靈活與創意,不僅以彈丸之地對抗龐大王國,透過全球貿易收入支持獨立戰爭,發展出各種資本化經濟工具,更吸引了歐洲各地躲避宗教迫害的人才
理解雙方政經體系和當下所處的特殊情勢之後,再來看 1661 年的這場戰爭就會有很不一樣的感想。無論是鄭成功或荷蘭人,都有極為堅定的理由非得占有臺灣不可,當時島上的原住民與漢人移民,也更有死守此地的強大內在動機。這場戰爭不僅是主權與利益之爭,也是多種文明與價值的衝突。
《逐鹿之海》這部小說以鄭荷戰爭為主軸切入,但重點不在戰役得失,而是描繪四個人群板塊激烈碰撞的過程。故事從戰爭前五年一場造成八百人死亡的風災寫起,帶出島上通商貿易停頓的困局,以及不同群體間的複雜衝突。
赫伯特1669年《東印度旅行短記》插圖:在一張圖中敘述鄭荷之戰的幾大戰役。作者是VOC的傭兵,親身參與這場戰爭。
赫伯特 1669 年《東印度旅行短記》插圖:敘述鄭荷之戰的幾大戰役。 作者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傭兵,親身參與這場戰爭。
全書分為三部共十二章,第一部描寫荷蘭東印度公司治下臺灣的社會風貌與困境,第二部是鄭軍在大陸沿海根基動搖的危局,以及兩岸間爾虞我詐的欺敵行動,第三部是最後的戰爭。
結構上,希望以大歷史的觀點整理這場戰爭勢所必然的歷史脈絡。敘事上,不只描繪鄭成功和揆一等權勢人物,也關注底層漢人移民、日耳曼傭兵蕭壠社原住民和鄭軍官兵的處境。透過十餘個主要人物的視點,交織出這件影響島上所有人命運的事件。
對我來說,臺灣作為一座歷史舞臺,上演的便是來自不同地方的各種人物,在同一塊土地上努力求生的故事。而能夠以小說來重現如此豐富的世界,是一件非常過癮的事情。
吳政緯(故事編輯部):《逐鹿之海》的特色之一,就是從幾個不同的視角描繪「他們眼中的世界」,之間逐漸相會交疊。這些視角包括「鄭成功代表的明朝勢力」、「揆一所屬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台灣島上的漢商」以及「原住民,尤其是西拉雅族」。想請您先談一下,怎麼會想到用這四個不同的角度寫《逐鹿之海》?
朱和之:如同前面所提,這部小說是以臺灣為舞臺,上演不同人物努力求生的故事。既然跳脫了漢人中心,也不想落入另一個單一史觀,所以選擇以多視點並進,將每個人看到的事件樣貌交疊起來,增加敘事的立體感。
荷蘭東印度公司、漢商、西拉雅人與鄭軍是這場戰爭中涉入最深的四個主要群體,很自然成為描寫重點。但四大群體內部其實仍充滿差異性,值得更細膩的關注。
譬如東印度公司就有商務派和傳教派路線之爭商務派追逐短期利潤最大化,傳教派則關心住民福祉謀求長遠經營。兩派爭執牽涉到背後利益,終不免發展成派系鬥爭,揆一就因為遭到前長官打壓而以議長身分代行長官職權多時,遲遲未能真除。
又如鄭軍中的水師「南將」大多經營海外貿易並以此自籌糧餉,因此不願意離開廈門。沒有利益包袱的北將(如馬信)就相對比較支持攻臺;漢人移民與鄭軍的立場當然有所差異,漳、泉原鄉的分類也造成彼此對立;西拉雅族不僅和鄰近的洪雅、馬卡道等族競爭生存空間,族內各社也彼此爭戰不休。
這麼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物高密度地聚集在一起,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道德使命、宗教信仰、世俗利益與個人情感,驅使他們採取各自不同的行動,推動局勢也改變自己的命運。
這部小說想要表達多元紛呈、在混沌中慢慢摸索秩序的狀態,這也是臺灣不同歷史階段都很常見的特色。
吳政緯(故事編輯部):為了要讓這幾個視角更清晰,我發現您特別注意「時間」、「語言」,這像是區隔「我者」、「他者」的重要界線。例如荷蘭人信仰基督宗教,使用「主後幾年」紀年鄭成功方面則是援用南明的「永曆」年號;原住民則是以花開花謝紀錄年歲,可以說是一種自然時間。您怎麼看待時間、語言在小說中的角色,還有他對書中的人物有什麼意義嗎?
朱和之:很高興您留意到這一點,這確實是我用心經營的一項嘗試!
語言和時間能構成一種世界觀。譬如我們出國旅行時,一下飛機看到滿目異國文字,立刻便意識到身在國外,興奮感油然而生。又或者農曆過年期間,每天數著初一、初二、初三……到後來往往不記得今天是國曆的幾月幾號星期幾,那時我們便進入了傳統時間,也進入傳統世界。
在現實中,人們可以透過外貌、衣著和談吐立刻判斷彼此的異同。而在以文字呈現的小說裡,不同文明之間最醒目的差異也許就是語言與時間。
因此我試圖用四種不同的文字感來呈現語言差異。表現荷蘭語時使用翻譯體(主要得益於江樹生先生翻譯的《熱蘭遮城日誌》等古荷蘭文獻),表現西拉雅語時參考原住民作家的華文創作,鄭軍使用的明朝官話是用章回小說的雅言呈現,一般漢人講的閩南語則盡量尋找對應的漢文。如此自找麻煩之下,在寫作上增加了不少困難度,最後的文字成果也不敢說非常理想,但區別不同語言色彩的目標算是達到了。
透過這樣的時間和語言呈現,小說中相異的世界觀得以彼此接觸、碰撞,或者學習溝通。也希望這樣的嘗試能帶給讀者一些閱讀趣味。
吳政緯(故事編輯部):中文常說「逐鹿中原」,書名卻是「逐鹿之海」,當初的設想是什麼?在您的前一部作品《鄭森》中,鄭芝龍(1604-1661)曾向鄭成功說:「我對逐鹿中原沒什麼興趣,我看的是這片海。…這片水道若能盡在我掌握中,那將是怎樣的一片光景!到時無論富國、強兵都是指顧之間的事。」
《逐鹿之海》很強調當時開闊的世界觀,或說是鄭家的海洋性格,單以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台灣的人員而言,除了荷蘭人之外,還有許多「外國人」,如揆一就是瑞典人,士兵有的則來自日耳曼。荷蘭東印度治理下的台灣,是一個比傳統想像要來得大的舞台。您理解中的 17 世紀台灣島,與當時世界有什麼聯繫,荷蘭人扮演了什麼角色?
朱和之:確實有人質疑「逐鹿之海」是根本不成立的敘述──怎麼能在海上追逐陸地動物呢?但這確實是深思熟慮後,才從許多候補名單中作出的選擇。
小說動筆之初,腦中浮現的書名理所當然以「熱蘭遮」為關鍵字,然而這幾年叫做「XX熱蘭遮」的書已經不少,希望盡量避免。更重要的是,這場戰爭的範圍甚大,並不僅限於鯤鯓沙洲北端的熱蘭遮市鎮與城堡,而是環繞著整座臺江內海。
此地盛產梅花鹿,逐鹿獵捕乃是原住民的重要生存手段,而「逐鹿」在中文又是爭奪主權的代名詞,只是故意將場景從「中原」轉移到「海上」,改變傳統的歷史敘事重心。我認為這是說得通的雙關用法,作為書名也有比較大的想像空間。
當時臺灣開闊的世界觀來自於開闊的歷史事實。荷蘭商人使用的通貨「白銀」來自美洲,臺灣生產的砂糖能夠滿足全歐洲和波斯的訂單,荷蘭東印度公司獲利最高的日本商館也高度依賴臺灣轉口中國貨物。原住民捕到的鹿皮、鹿肉則多數外銷並交換進口商品。
巴達維亞號復元船。這是一艘當代根據沉船遺骸和設計圖重建的十七世紀「東印度人型」大帆船,為VOC往來歐亞的主力船型。(圖片來源:朱和之提供)
荷蘭人帶來的不只是國際貿易,還有迥異於中國的社會運作方式。漢商每年向公司競標各地農場的開墾權,然後引進農人以契作方式種植經濟作物,帶有高度商業墾殖性質。
臺灣對荷蘭東印度公司而言具有全球戰略價值。歐洲渴求摩鹿加群島(編按:Maluku Islands,又稱香料群島)的香料,當地原住民不接受貨幣,只願意用印度蠟染布交易,而科羅曼德爾(編按:Coromandel Peninsula,位於印度東南沿海)的印度布商又只收黃金。放眼亞洲,唯有中國能供應大量的廉價黃金,以及讓歐洲人癡迷的瓷器和絲綢,而想和禁止外人入境通商的中國貿易,就必須從臺灣中轉。
臺灣近代史的開端,直接站在第一波全球化的浪尖上。或者說,海洋文明的浪潮,將臺灣從古代大陸的邊陲,推到國際貿易的最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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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家族的傳奇,即是東亞陸權與海權交鋒的縮影:與歷史小說家朱和之對談(2/3)
六月 22, 2016|分類:全部文章, 海洋臺灣|作者:編輯部
訪談前篇:海洋文明的浪潮,曾將臺灣推到國際貿易最前線:與歷史小說家朱和之對談(1/3)
吳政緯(故事編輯部):鄭成功可以說是串起前作《鄭森》以及《逐鹿之海》的關鍵角色。在鄭成功的故事裏頭,我們能發現他像是一個樞紐,連結各種元素。鄭成功出生於日本平戶,父親鄭芝龍因為從事海洋貿易,通曉佛郎機語,也是一位南洋通。
《鄭森》中的一幕是鄭芝龍彈呂宋手琴(吉他)給鄭成功聽,具體而微地點出當時的時代氛圍。如果我們同時讀《鄭森》、《逐鹿之海》,他就像是從兩個不同的視角說同一個故事。更不用說鄭成功自始自終扮演重要的角色,《鄭森》刻劃的是鄭成功焚儒服之前的經歷,《逐鹿之海》則是此後的故事。前者說的是來自海洋的少年上岸,後者則是他回到海洋,要征服對岸的敵人。在寫過這兩部小說之後,您怎麼看待鄭成功?
朱和之:鄭氏家族曠古未有的龐大事業與悲劇下場,是東亞陸權與海權交鋒初期的特殊現象。鄭芝龍敏銳地掌握住海上機會初現的時勢開端,是眼界廣闊的開創者,卻在大陸王權更迭時被迫上岸追逐陸權,終被舊有的權力結構吞噬。
成功一生的悲劇性來自於海洋與陸地文明的矛盾。他出身海外,是大海盜與大海商之子,卻努力想要成為儒家士大夫,以抹去外來者的痕跡。弔詭的是,反清復明這場民族文化保衛戰中,他竟以一半日本血統的身分成為最後的漢人政權領袖。他企圖以立足海洋來恢復大陸王朝,乃是前所未有的壯舉。他的海洋戰略,包括攻打臺灣,乃至出兵菲律賓,在當時過於驚世駭俗,遭到極為強大的反對,最終也在巨大的壓力下猝逝。(編按:關於鄭成功計畫出兵菲律賓,可參看林田芳雄,〈鄭氏台湾のフィリピン遠征計画〉一文)
在《鄭森》裡,鄭成功是迷惘的熱血青年,性格尚在成長,最後經歷國族、儒家文化和親情三大價值的徹底崩潰;《逐鹿之海》的鄭成功比較貼近史實,是個嚴酷軍魔,日暮途遠倒行逆施,逼得手下人心解體。
鄭家兩代的遭遇,即是明末沿海人群面對海洋挑戰的縮影。我在《鄭森》中描述大陸思維對海洋的好奇、試探和疑惑抗拒。《逐鹿之海》則是鄭家從大陸跨足海洋的勇敢嘗試,但過程中始終擺脫不掉土地思維的強力拉扯
泉州安平橋,建於宋代,以花崗岩構成。鄭成功宅邸就在安海鎮這端的橋頭 (圖片來源:朱和之提供)
泉州安平橋,建於宋代,以花崗岩構成。鄭成功宅邸就在安海鎮這端的橋頭
(圖片來源:朱和之提供)
在小說最後,我藉著揆一之口評論道:「沒想到中國人為了重建他們的大陸帝國,卻侵凌了屬於我們的海洋。」而鄭成功遠眺島上大地,同樣不勝感慨:「父親曾說這片海圍著中國,應該由我輩管領,獲其巨利。沒想到咱們渡海前來,卻是先得了一片千里沃野!」
荷蘭東印度公司因為業務需要,有非常詳盡的商務記錄和各種往來書信,鉅細靡遺地留下珍貴的史料,也成為今日我們理解十七世紀臺灣最主要的管道。
特別注意在其中留下片段身影的小人物。不像公司官員或者傳教士,為了明確的商業或傳教目的而來,很多底層人物乃是身不由己。公司會向孤兒院購買足歲離院的青年,或者招待流浪漢誘騙他們簽下賣身契,當成水手或士兵送往東印度,相當程度上視為消耗品來利用。加上歐洲三十年戰爭的影響,逃避戰亂或宗教壓迫的人也可能跳上公司的大帆船,半自願來到亞洲。他們絕大多數客死異地,這「異地」當然也包括臺灣
《熱蘭遮城日誌》中有一條微不足道的記載。在漫長的九個月圍城期間,城內糧食匱乏、飲水汙濁、糞便無法清除,生活條件惡化得如同人間地獄。由於喝水容易感染痢疾,許多士兵更有藉口酗酒,因為酒是在戰前用好水釀的,且酒精有殺菌作用,不會導致生病。可以想見,長時間處在戰爭壓力下又整天醉醺醺的士兵們會幹出多少蠢事來。
某日就有這麼一個天兵,看到城外野地裡有一隻豬,這是荷蘭人飼養而來不及帶進城中的,於是他竟冒險出城獵捕,差一點因而喪命。但他並不寂寞,因為之前也有別人出城撈蚵或採摘野菜被鄭軍射傷。長官不得不頒下嚴令禁止類似行為,但依然無法阻擋人們犯難覓食的決心。
讀到這些令人發笑的記載時,我不由得同情起士兵們的命運。他們無奈地簽下賣身契被送到半個地球外,然後因為某些愚蠢的理由倒在泥塗裡輕賤地死去,被世界徹底遺忘。這場景太過令人唏噓,也改變了我對某些叛變者的觀感,在小說中給與較多刻畫。
另一個感人的場面發生在戰後,鄭軍依照和約將所有荷蘭俘虜遣還,其中有些女性已經懷有中國人的胎兒,卻仍被荷蘭人視為「優質寡婦」欣然追求。不難想像,大戰之後所有人都是滿身瘡痍,一同擁有患難重生之感,所以毫無芥蒂地接納彼此,攜手共渡餘生。
這是厚厚的歷史灰塵也掩蓋不了的人性溫暖。
阿姆斯特丹蒙特班斯塔。十七世紀時VOC準備前往亞洲的船員在塔下集合,搭乘小船到外海登上大帆船,這裡就是他們離開歐洲土地之處
阿姆斯特丹蒙特班斯塔。十七世紀時VOC準備前往亞洲的船員在塔下集合,
搭乘小船到外海登上大帆船,這裡就是他們離開歐洲土地之處
吳政緯(故事編輯部):故事中特別安排了一位原住民「阿剌朗」,他可以說是虔誠的教徒,還熟習荷蘭語。這樣的角色不禁讓人想到《賽德克巴萊》裡頭的一郎、二郎,他們也是原住民,最後卻用番刀切腹自盡,呈現一種矛盾而真切的認同問題。《逐鹿之海》裡的阿剌朗可以說頗為類似,您怎麼看待這個角色、他如何面對抉擇?以及當時原住民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朱和之:在西拉雅人的習俗中,女性在接近四十歲時才能懷孕生子,在此之前受孕都必須墮胎,一生中甚至墮胎十七、八次之多。當代人類學家的一種解釋是,西拉雅人認為男人要保持靈魂的完整,才能在作戰中感應神力獲得勝利,女人也須保持靈魂完整,才能感應神力獲得豐收。而生下嬰兒將使父母靈魂不再完整,因此退休之前不可生育。
從歐洲基督徒的眼中看來,這樣魔鬼般的習俗實在是野蠻殘忍至極,必須嚴格禁止以拯救他們的靈魂。因此東印度公司鎮壓西拉雅人之後,便將兩百多名尪姨(女巫)流放,禁絕了此一習俗。
小說裡,阿剌朗是母親年輕時懷上的胎兒,本應遭到流產,但荷蘭人的強制措施讓他順利誕生。因此他認為是基督文明賜與他生命,抱持徹底的認同與感激,努力學習荷蘭的一切,更渴望成為一名傳教士。
當時蕭壠社是所有原住民部落中歐化最深的,其他各社居民頂多穿上簡單的服飾,蕭壠社卻是所有人都做完整歐洲打扮,公司甚至在蕭壠建立全亞洲唯一一座神學院,培養本地神工,打算長久經營傳教事業。
斯馬爾卡頓《東西印度驚奇旅行記》書中插畫:正在賽跑的福爾摩沙人。
斯馬爾卡頓《東西印度驚奇旅行記》書中插畫:正在賽跑的福爾摩沙人。
我常常感到好奇,那些在西方信仰和教育下成長的西拉雅兒童,在鄭氏政權統治下如何適應?歷史對這一群人完全沒有記載,但到了十九世紀中期時,西方傳教士記錄下許多平埔族將白人當成「紅毛親戚」加以熱烈歡迎的報導。這是多麼固執的傷痕記憶,透露著兩百年間平埔族在漢人壓迫下的艱困處境,讓人思之心痛。
但西拉雅人也絕非全面性地認同荷蘭人,至少老一輩未受西方教育的人不是。荷蘭文獻記載,當鄭成功大軍登陸消息傳來時,平日溫馴的社人立刻撕爛課本、搗毀學校,甚至殺死荷蘭教師,恢復「邪惡的」傳統習俗圍著頭顱大肆慶祝
小說中除了阿剌朗,也用同等篇幅描寫他的父親飛托。在飛托眼中,荷蘭人禁止崇拜他們的神明,才觸怒天意帶來一連串災難。然而飛托迎接鄭軍,又只是自陷於另一個壓迫結構。而阿剌朗在努力西化的同時,向心愛的女友寧娥告白,卻發覺她更加嚮往和歐洲人結婚,遭到巨大打擊。
故事最後,飛托帶領族人遷移,尋找能夠保存傳統的生存空間。阿剌朗則珍藏荷蘭人賜與的權杖,和神學院的兒童避居他處,等待有一天紅毛親戚前來拯救他們。寧娥則留在蕭壠,和這片土地一樣孕育後來者播下的種子,也在種子裡注入本地風土,改變其樣貌
西拉雅人的命運也是日後所有臺灣人反覆遭遇的宿命。臺灣人經歷太多身分認同和文化認同的選擇難題,直至今日,面對這些歷史時仍充滿情緒,很難冷靜下來省思。其實設身處地,有許多細膩的東西可以討論,也有值得我們關懷諒解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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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不足道的人事物,匯合起來就是歷史的主流:與歷史小說家朱和之對談(3/3)
六月 22, 2016|分類:全部文章|作者:編輯部
訪談前篇:鄭氏家族的傳奇,即是東亞陸權與海權交鋒的縮影:與歷史小說家朱和之對談(2/3)
吳政緯(故事編輯部):歷史小說最有趣之處,莫過於「虛實」的發揮。有些歷史事件,史學家缺乏史料,小說能夠借用同情地理解,詮釋出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稍微懂台灣史的人大概都聽過「何斌」這號人物,知道他向鄭成功獻策,鼓動他攻打荷蘭人。在《逐鹿之海》裡,他可以說是一個關鍵角色,你將他描繪成一個雙面間諜,來往於黑水溝,兩面討好,為的是謀取自己最大的利益。你怎麼看待何斌,以及當時來往於明、荷之間的歷史人物呢?
朱和之:1661 年時,臺灣的漢人數量多達兩萬至三萬人,在赤崁一帶是最主要的族群。然而四大群體中,他們的反而是最被忽略、面貌最模糊的一群。中文史料提到最多的是郭懷一,但多不脫以民族主義反殖抗暴的角度來陳述,並不關切他們具體的生存方式。
洲人對西拉雅人做了許多民族誌或獵奇式的報導,可以重建完整生活樣貌,但他們對漢人基本上沒有興趣,只在商務記錄裡留下一些暱稱,譬如 Boicko、Samsiack 和 Zaqua 等,當代歷史學家將他們翻譯成茂哥、三舍和三官等生動的稱呼。其中極少數可以跟中文史料比對出身分,譬如 Pincqua 便是我們熟知的何斌(斌官)。
漢人從閩南移民來臺,主要是因為原鄉耕地稀少,同時躲避戰亂。臺灣是明朝官府勢力未達之地,荷蘭東印度公司以商館型態從事殖民,統治能量也不足,非常需要漢人商賈代行職權,產生非常特殊的共生結構。根據鄭維中先生的研究,荷蘭人為了將熱蘭遮塑造為歐洲式的貿易城市,以契約和法律管轄人民,並且讓漢人頭家在市政法庭中擁有席位,組成了由商人支配市鎮的自治體制,在華人史上是空前的存在。(編按:見鄭維中,《荷蘭時代的臺灣社會:自然法的難題與文明化的歷程》,前衛:2004)
公司日誌中有一樁司法案件很有意思:特許常駐蕭壠的漢商三官,迎娶已受洗的小琉球原住民婦女,因而取得教友資格,得以操作金額高達一萬多西班牙里爾(約合今日數千萬至上億元新台幣)的孤兒財產管理局與救濟院基金。後來他與原住民婦女所生的兩名子女不堪虐待逃出求救,才意外讓弊案爆發,但最後也不了了之,顯然背後牽涉的荷蘭人層級太高,再辦下去會「動搖國本」。從這個事件,我們可以看到漢商對公司和教會運作模式之熟悉,以及與荷蘭高級官員勾結之深。
此外我自己從《熱蘭遮城日誌》每年的發贌(公開招標)資料中找到一些端倪。漢商出價競標各原住民村社交易權,或者農場開墾權時,必須由具有實力的商人作保。我用表格整理競標者和保人名單,發現涇渭分明地畫成兩大派系,同派系商人會彼此交叉作保,但絕少涉及另一派系的承包活動
以何斌所屬派系為例,他自己是活躍的承包商,同時也為許多小商人作保。而他背後的Boicko(茂哥)經常為何斌的巨額承包擔保,自己卻從不出面競標。我猜測茂哥是具有龐大私人土地的開發商,因此有實力撐起整個派系。
人經營的事業包括開墾土地、製糖販售、承攬村舍交易和收稅權利,或自行派船出海貿易。兩派系每年激烈競標利潤豐厚的標的,尤其是金額高達四、五萬里爾(合新台幣兩、三億的人頭稅收取權,因而快速墊高承包價。這些成本轉嫁給基層農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激發類似郭懷一事件的叛亂。《熱蘭遮城日誌》裡也不乏漢人彼此縱火報復的事件記載。
從兩大漢商派系的存在,隱隱窺見漢人社會可能的生活面影。若參考清代以降臺灣社會難以消弭的分類意識,將兩大派系解釋為漳、泉對立並不為過。
在這樣的前提下看何斌,更容易在小說中賦予他完整的人格特質。他平日作荷蘭打扮,宴請長官時家裡有荷蘭廚師供應荷蘭料理。他活躍地承包開墾和收稅權利,名下商船遠赴越南和爪哇從事貿易,又因為商船遭風損失而負債累累。同時在漳、泉派系競爭中落於下風,被迫鋌而走險。
這樣一個商人在困境中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穿梭兩岸當雙面諜,從中謀取自己最大的利益便似乎是一個非常合理的選擇了。
事實上根據揆一所著《被遺誤的臺灣》記載,何斌確實玩弄兩面手法,犧牲公司權益自肥。但事發之後公司竟袒護性地輕易縱放,才造成後來引狼入室的災難。由此可見,揆一本人也很可能跟何斌利益糾葛甚深。歷史事實,常常超乎想像的精彩。
熱蘭遮城殘牆(圖片來源:朱和之提供)
熱蘭遮城殘牆(圖片來源:朱和之提供)
吳政緯(故事編輯部):最後想請您談談自己和寫作的經驗。您大學時代讀的是廣播電視學系,小說寫作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嗎?為何會踏入歷史寫作的世界?大學的求學經驗,與寫作生涯的展開有什麼關係嗎?並希望能給有志於歷史寫作者一些建議。
朱和之:高中時對於大學科系缺乏認識,根本不知道要念什麼,拿起前一年的榜單從頭瀏覽,只有廣電系看起來好像比較好玩,所以納入考慮。聯考完得知成績,想念的三個系都可以上:政大廣電、臺大歷史、臺大中文。我打電話請教一位當年考上臺大歷史所的學長,他說千萬不要來念歷史,念廣電比較好找工作,有興趣的話選修歷史課程就好了。我覺得有道理,而且政大又有棒球場,就這麼填了也上了。結果一年之後有學弟打電話問我填志願的事,我同樣告訴他千萬不要來念傳播(笑)。
我喜歡閱讀,也嚮往書寫,高中開始就試著寫東西,但都不成熟。大學時每年看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看人挑擔不吃力,覺得好像也沒那麼難,可是一年拖過一年,自己什麼鬼也寫不出來。
雖然我非常著迷於歷史,以此為閱讀重心之一,但其實沒有想過自己會從歷史書寫出發。最初是因為在讀臺灣史的過程中產生很多疑惑,開始尋訪各個歷史現場,很自然地將閱讀、旅行、思考和感想寫下來,便慢慢累積成了《滄海月明──找尋臺灣歷史幽光》一書。
從那之後對自己的書寫稍微有點信心,開始考慮接下來要寫什麼。在《滄海月明》旅程中,我到訪了鄭成功出生的平戶島千里濱,對他人生的價值衝突有很強烈的感受,因此決定來寫一部關於他的小說,也就是三卷《鄭森》。
歷史小說有一個既定的框架,也就是歷史事實。但無論史料再怎麼詳盡,都不可能百分之百記錄下發生過的一切,更遑論「成王敗寇」等種種意識形態造成的扭曲,故而這個框架必然處處充滿斷裂、曖昧甚至誤導。
歷史小說作者的任務,首先是藉由閱讀、見聞和思考整理出一個清晰的框架,然後對著此一框架發展情節。有時可以直接描繪這個框架,用非虛構手法羅列史實。有時則在框架中穿梭前進,如此即便虛構敘事內容,也能得出飽滿的時代精神。又或者在框架上進行各種加工,接續斷裂、填補空白,甚至逸出框架發揮,呈現更為完整的歷史觀照。
做為當代臺灣的歷史讀者,我們很容易就能連接上厚重的中國古典史學傳統(別的不說,光是使用繁體字就能直接閱讀兩千年前的《史記》),同時因為接受過不同文明的深刻洗禮,不至於被這個古老傳統所桎梏。此外,臺灣持續引進當代最新的史學觀念,又有自由空氣,因而激盪出精彩紛呈的歷史書寫。
2005 年阿姆斯特的蒙特班斯塔。。十七世紀時荷蘭東印度公司準備前往亞洲的船員在塔下集合,搭乘小船到外海登上大帆船,這裡就是他們離開歐洲土地之處。 (圖片來源:朱和之提供)
2005 年阿姆斯特的蒙特班斯塔。。十七世紀時荷蘭東印度公司準備前往亞洲的船員在塔下集合,搭乘小船到外海登上大帆船,這裡就是他們離開歐洲土地之處。
(圖片來源:朱和之提供)
就我個人而言,我既著迷「大歷史」爬梳特定時空脈絡下大勢所趨的宏觀視點,也深深被司馬遷式的人本關懷所感動,更驚嘆於社會學、人類學、地質學或氣象學等不同學門對歷史的觸類旁通。凡此種種,對我的寫作都深有啟發。
歷史小說同時擁有虛構和非虛構的敘事魅力,能重建歷史現場,讓人物在其中奔走活動,更能在史料空隙中,透過對人性的描寫,追求「文學上的真實」。好的歷史小說是審視歷史、詮釋歷史的一種途徑,是值得我們更加關注與經營的一種類型。
我自己也才剛開始嘗試,談不上給別人什麼建議。但在這裡可以借用尉天驄老師對歷史小說的期許,和大家分享:
「把歷史小說提昇到史學的層次,使人想見故事背後的更真實的一面,令人對小說的結局有著更多的思考空間。」
「……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小事件,匯合起來卻是歷史的主流。在這裡,歷史之所以為歷史,主要的便是在瑣瑣碎碎中所顯現的、連續不斷的生命情調和相互關懷。不分古,也不分今,一直不斷地綿延著。」
最能夠打動我的歷史小說,正是在複雜世局中體現人性,並且為社會整理過去、眺望未來的作品。我期許自己能夠慢慢向這樣的境界靠近,也期盼能讀到更多這樣的臺灣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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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歷史小說首獎第一人
第一屆台灣歷史小說獎得獎作品《逐鹿之海》
這場戰役沒有勝利者,飢餓是最大的敵人!
為了糊一口飯吃,你願意付出甚麼代價?
是甚麼樣的力量,讓來自東西半球、地北天南的人們聚集在這一片小小的海灣裡彼此廝殺?誰的信仰和價值,才是上天眷顧的一方?
以三百六十度環場視角,逼真重現將近三百六十年前的熱蘭遮大戰。在荷蘭東印度公司、臺灣漢人移民、西拉雅族蕭壠社以及國姓爺鄭成功軍隊的價值衝突與生存競爭之間,追索人性亙古的欲求。
太多人在這塊土地上失去生命,最後換來甚麼?
他們想在這裡找尋甚麼?
一六六一年四月三十日清晨,當濃霧被朝陽驅散,熱蘭遮城守望的哨兵詫異地看見海上出現了一片光禿禿的森林,仔細一瞧,那竟是無數戰船。多年來荷蘭人恐懼的噩夢終於成真,城內警鐘急響、人們奔走呼號:「國姓爺來了!」
多年來,荷蘭人始終提防著國姓爺對臺灣的野心,卻又無法抗拒與之接觸貿易。雙方彼此試探、爾虞我詐,最終無法避免一戰。而這場巨大的戰爭風暴,將來自東西半球、地北天南的各色人物捲入小小的台江內海周邊,彼此屠戮傾軋。
荷蘭商人、新教傳教士、瑞典貴族、日耳曼士兵、印尼僕傭,為了守護荷蘭東印度公司展開殊死奮戰;敬畏天地諸神的西拉雅頭目、篤信基督上帝的頭目之子,在戰火中走向敵對兩方;泉州海商、漳州地主,為了赤崁大地的開墾與兩岸通商利益爭鬥不休;福建水師、內陸將領,同處國姓爺的復國大纛之下卻彼此懷抱異心。
每個人都擁有不同的道德大義、宗教信仰、世俗利益與個人情感,促使他們在事件中採取不同行動,推動局勢發展也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在戰爭中承受巨大創傷,也都有所領悟。
這部小說以史詩般的視野描繪大局變遷、政商角力、人文風貌和壯闊的戰爭場面,呈現十七世紀臺灣不可思議的豐富景觀。並且刻劃戰爭中各種飢餓的樣態──鄭成功以小吃激勵軍隊士氣、荷蘭小兵為吃上一口肉而捨命冒險、流寓文人以忍飢彰顯志節、漢商爭奪田地、鄭軍極度缺糧不得不放棄攻擊四出屯墾……藉由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點出人類紛爭的根本原因,也呈現了這場驚心動魄變局的國際性、多元性、文明衝擊性,以及人們在危難中的掙扎與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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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華文文學星雲獎歷史小說首獎第一人
第一屆台灣歷史小說獎得獎作品《逐鹿之海》
這場戰役沒有勝利者,飢餓是最大的敵人!
為了糊一口飯吃,你願意付出甚麼代價?
巴代(小說家)
涂豐恩(「故事」網站創辦人)
陳耀昌(《福爾摩沙三族記》、《傀儡花》及《獅頭花》作者)
擊掌叫好,同聲推薦 (依姓氏筆畫排列)
在寫作道上,朱和之年輕而資深。他二○一○年先出版了《滄海月明》,讓我傾倒不已。然後二○○九~二○一○間,我們不約而同寫鄭成功,我寫了《福爾摩沙三族記》,他寫了《鄭森》。最近他又聚焦荷蘭時代的各族群觀點,寫了這本《逐鹿之海》。和之的文筆遠勝於我。對這位寫作互相勉勵的小兄弟,我當然要按「讚」!——陳耀昌
當歐洲與東亞的各種力量在十七世紀的臺灣交會碰撞,許多故事也於焉展開。《逐鹿之海》巧妙地調度多重視角,描繪那樣一個獨特的世界史時刻,是部極富野心的作品。——涂豐恩
是甚麼樣的力量,讓來自東西半球、地北天南的人們聚集在這一片小小的海灣裡彼此廝殺?誰的信仰和價值,才是上天眷顧的一方?
以三百六十度環場視角,逼真重現將近三百六十年前的熱蘭遮大戰。在荷蘭東印度公司、臺灣漢人移民、西拉雅族蕭壠社以及國姓爺鄭成功軍隊的價值衝突與生存競爭之間,追索人性亙古的欲求。
太多人在這塊土地上失去生命,最後換來甚麼?
他們想在這裡找尋甚麼?
一六六一年四月三十日清晨,當濃霧被朝陽驅散,熱蘭遮城守望的哨兵詫異地看見海上出現了一片光禿禿的森林,仔細一瞧,那竟是無數戰船。多年來荷蘭人恐懼的噩夢終於成真,城內警鐘急響、人們奔走呼號:「國姓爺來了!」
多年來,荷蘭人始終提防著國姓爺對臺灣的野心,卻又無法抗拒與之接觸貿易。雙方彼此試探、爾虞我詐,最終無法避免一戰。而這場巨大的戰爭風暴,將來自東西半球、地北天南的各色人物捲入小小的台江內海周邊,彼此屠戮傾軋。
荷蘭商人、新教傳教士、瑞典貴族、日耳曼士兵、印尼僕傭,為了守護荷蘭東印度公司展開殊死奮戰;敬畏天地諸神的西拉雅頭目、篤信基督上帝的頭目之子,在戰火中走向敵對兩方;泉州海商、漳州地主,為了赤崁大地的開墾與兩岸通商利益爭鬥不休;福建水師、內陸將領,同處國姓爺的復國大纛之下卻彼此懷抱異心。
每個人都擁有不同的道德大義、宗教信仰、世俗利益與個人情感,促使他們在事件中採取不同行動,推動局勢發展也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在戰爭中承受巨大創傷,也都有所領悟。
這部小說以史詩般的視野描繪大局變遷、政商角力、人文風貌和壯闊的戰爭場面,呈現十七世紀臺灣不可思議的豐富景觀。並且刻劃戰爭中各種飢餓的樣態──鄭成功以小吃激勵軍隊士氣、荷蘭小兵為吃上一口肉而捨命冒險、流寓文人以忍飢彰顯志節、漢商爭奪田地、鄭軍極度缺糧不得不放棄攻擊四出屯墾……藉由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點出人類紛爭的根本原因,也呈現了這場驚心動魄變局的國際性、多元性、文明衝擊性,以及人們在危難中的掙扎與昇華。
作者簡介:
朱和之
本名朱致賢,一九七五年生於台北。畢業於傳播科系而偏好文史。好音樂,不求甚解。
著有長篇歷史小說《鄭森》、《樂土》,歷史隨筆《滄海月明──找尋臺灣歷史幽光》,幽默小說《冥河忘川有限公司》,音樂人物傳記《指揮大師亨利‧梅哲》,編著有《杜撰的城堡──附中野史》等。兩度入圍台北國際書展大獎,以《逐鹿之海》獲第一屆台灣歷史小說獎佳作,以《樂土》榮獲二○一六華文文學星雲獎歷史小說首獎,為該獎創設六屆以來第一位首獎得主。


 

 

2017年11月30日 04:10 中國時報 朱和之
飛托手中矛槍勢如奔雷擲出,將一名大武(土龍)人貫透身軀釘在地上,接著抽出腰刀,俐落地劈下對方首級,高舉狂呼,戰士們萬分興奮地圍在飛托身旁歡呼、吶喊。
回到蕭(土龍)社,飛托受到全社盛大的歡迎。他成為戰神塔帕犁沛的化身,沒有人敢直視他,也沒有人敢和他攀談。他拿著敵人頭顱巡行全村每一間屋子,大家對著他唱歌頌讚,拿出存放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濃烈馬薩鍬(米酒)請他飲用,他也來者不拒,有多少就喝多少。
他到村社裡最主要的那間公廨去,親自在灶位擺上三塊新的石頭,生起柴火,安置陶鍋滾水,將那顆頭顱放入煮爛。他周身氣流凝固,面容猶如銅鑄,盯看著敵人頭顱上的肌肉毛髮逐一脫落,然後將之取出仔細搜剔乾淨,拿到陽光下曬乾,並且用長柄竹杓澆上最好的烈酒。
全村社的人都忙碌起來,原本準備宰殺大量的豬隻祭祀,並且舉行一連十四天的慶祝,卻被政務員和牧師嚴厲地制止了。而雖然戰神塔帕犁沛只能沉默地接受眾人私下的敬拜與招待,村社裡的空氣中仍到處充滿無聲的牽曲、靜止的舞踏,更有許多情緒蠢蠢欲動。
如此到了第十四天傍晚,壯麗的落日隱入天邊,西天雲彩由橙轉紅,天空由藍轉紫,飛托望著公廨外最老的那株刺桐花,鋼鐵般的面容變得柔和下來,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花開了,是蕭(土龍)的新年啊。」
「刺桐花開的滿月後第十四日是蕭(土龍)的新年,正是今天。」伊尼布斯(尪姨)娣拉瑪不知何時來到公廨,吟唱般道,「特烈拋波‧拉槓(海邊夜祭)!」
入夜後,家家屠豬備酒,並採集檳榔、鮮花和蘆葦作為祭品。夜深人靜時,村人們默默帶著祭品出門,經過公廨轉而向西,隨著娣拉瑪的腳步走出村社,來到番仔塭海邊。
這是朔日前兩晚,天上無月,星光湧動。娣拉瑪觀察星辰位置,知道已經接近午夜,雙手向天喃喃詢問,然後對眾人點頭示意。年長的男人們毫不遲疑脫光全身衣物,成年婦人也只在腰間綁上一塊布。年輕一輩起先仍有些扭捏,但在幽暗的夜色和一種莫名的情緒驅使下,也逐漸將衣服脫下,只有阿剌朗等幾個年輕人並未將衣衫完全褪去。
大家跪在海灘上,將祭品高舉過頂,獻給上天,同時向神明祈禱,感謝過去一年的庇佑,希望來年降下足夠的雨水、不要吹來有害的熱風,也不要讓鹿群和牛隻來踐踏田地。
婦女們把除草的鐵器、下田攜帶的籃子、葫蘆瓢、戒指、手鐲和箱子取出獻祭。祈求大神達瑪奇桑嘎和后神塔卡琅帕達保佑村社好運,免遭火災,庇佑人們免除有毒或凶惡野獸的攻擊;男人則是向戰神塔帕犁沛奉獻馬薩鍬、煮熟的米、檳榔、荖葉和豬肉,懇求祂保佑自己能夠抵抗敵人的攻擊,保持刀、箭和矛槍鋒利,並且賜予強健的身體。眾人越到後來,祈禱的聲調越是誠摯激切。
午夜時分,娣拉瑪走到中間,一一牽起場中的少男少女圍成圓圈,成人們便頓時安靜下來,崇敬神體似地朝他們膜拜。
誅那戲那戲阿禮,那下那下溫於妖,夫貓歌羅歌羅軛,歌羅歌羅軛於妖──
娣拉瑪猝然長聲牽唱,歌聲沉鬱悲涼,埋藏著深深的憂傷。年長的村人們許久未曾聽到這首歌了,才聽得音起,便已淚流滿面。
歌詞敘述著祖先們原本居住的小島火山爆發,先人倉皇駕著小舟逃走,卻在茫茫大海上迷失方向隨波逐流,絕望之際祈求神明指引,天空中霎時出現白幡領路。祖先們死命划船跟隨,終於在蕭(土龍)海邊的直加弄登上陸地。
歌中又唱出祖先在蕭開創的種種艱辛,以及在諸神保佑下一一度過難關的歷程。唱到辛酸之處,村民們都跟著嚎啕大哭。
阿剌朗細細傾聆曲中故事,只聽得驚心動魄,原來祖先們遭遇過如許困苦,而自己腳下所立,就是祖先重獲新生、創誕蕭(土龍)村社之地。霎時間,他彷彿能夠感應到眾人之間流通無礙的某種神識,那又像是自天上而來。而這一刻,祖先的艱困和自己心中的種種掙扎悲傷交融一處,竟也跟著痛哭失聲。
娣拉瑪接著唱出神明訓示祖先的言語:要尊敬神明,要勤於漁獵耕種,要團結一致對抗外敵侵略,要善教子女讓他們長大後捍衛村社繁衍宗族,永遠不忘神明和祖先的訓示──
礁是那帽是仔唁,礁下加架禮加禮,礁之約璞利阿吧,利莫想仔利交未,媽莫想外利交外。
歌聲在海吼伴隨中益顯淒涼悲愴,人們一陣暈眩,彷彿天地為之搖動。大家想起這些年來遭遇的蝗災、風雨、疾厄,獵場失落、田地遭到侵踏,而村社迫於無奈臣服於異邦人腳下,獻出祖先開拓的家園,大大背棄了神明和祖先的訓誨。於是無不捶胸頓足,伏地大慟。
忽然歌聲歇止,嚎哭聲也被海風吹拂消散,人人楞如木雕。
此時牽曲又起,娣拉瑪身軀挺直,聲音明亮得像是另一人所發,她頌讚青春常在、歡樂永存,憧憬著光明燦爛的未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破涕為笑,拿起酒壺和檳榔,邊嚼邊飲邊跳。人群牽手圍圈,無盡地踏步橫轉,隨著酒意勃發,歌聲越發高亢。
男人們漸發狂態,如猛獸傲吼,如野豬豪奔,又指天畫地,大聲訴說著自己參與的每一場戰役細節,如何武勇與敵人搏鬥,如何殺死對方帶回首級。接著奮力將槍矛射向遠方,或者直直衝入海中;女人們又哭又笑,縱情高歌,乃至於笑得氣息岔亂委頓在地,依然瘋笑不止;老人們排成一排,每人一手執竹、一手拿叉,口含烈酒對著它們噴灑。
娣拉瑪站在這片狂亂情緒的中央,以漫長的祈禱文召喚神明,忽然轉動雙眼跌倒在地,恐怖尖叫,極端痛苦地發抖。眾人頓時圍著她跪地哭喊:「達瑪奇桑嘎大神啊,塔卡琅帕達后神啊!」
娣拉瑪一口氣飲下整壺烈酒,命婦女用海水為她沖洗全身,接著爬到附近的高處,長篇大論地和神明對話。她異常亢奮,渾然不是原本衰弱的老婦,而是通天的靈體,腳下時時站立不住,眼看就要墜落,卻又始終安然佇立。最後她猛力拍打自己完全赤裸的身軀和陰部,在眾人「沃!沃!沃!」的喊叫中噴出強勁的尿液,眾人歡然高喊:「下吧!下吧!賜給我們充足的雨水吧!」所有人都陷入無比癲狂。
阿剌朗腦中充脹,渾身發熱,完全感染了祭典最高潮的狂喜,粗魯地將穿著的荷蘭緊身長褲褪下,遠遠甩出。一抬頭,只見沙灘上、海水中、樹叢邊,無數男女正激烈地纏繞交媾,高聲喊叫歌唱,頌讚著生命和一切萬物。
轉過身時,一個嫣然迷醉的少女身影正巍巍倒倒地向著這邊走來,彷彿正是寧娥,但阿剌朗在黑暗與暈眩中無法分辨清楚。旁邊一名青年伸手想去拉她,大醉中卻踉蹌搆了個空,他還想再拉時,阿剌朗熱血上湧,奔上前去猛力推開那人,一把將少女緊緊摟在懷裡。
(本文摘自《逐鹿之海》一書,印刻出版)


日本文獻史料中之荷蘭東印度公司船舶舊照


日本文獻史料中之阿蘭陀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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