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晚上,回浸大觀賞周耀輝老師歌詞創作班的發表會「時代撼動我們/願望做鬧市的詩人」,除了同學的演出,也有四個獨立音樂人,加上老師老友黃耀明的表演,來自各校與各界的觀眾坐滿了大學會堂。翌日,我以研究歌詞多年的心得寫下了這篇感想;回頭看看,似乎有些流於說教,但大抵還是可以拿出來,與香港的朋友諸君一起打打氣的。就以此文與大家共祝新年吧。

二十歲出頭,是我們理性與感性花開並蒂的巔峰期:在此之前你的理智、知識和技能未夠班,在此之後你的情感與筆鋒或將老化、風化、社會化而鈍化。許多創作者一輩子最感人的作品就出在這個年紀,業餘作者、甚至不讀書的人,也可能在這個年紀撞出幾篇傳世之作。一般人在這個時候,人生經歷與理性、感性已夠寫出一兩首好詩好歌了,所欠者就是技術。歌詞班之類的課程,就能幫你訓練技術,作出成品。

我這一輩以上的人,因為有中國文學三千年的老本,傳承在教育體系裡將斷未斷,多少還能從老師與太老師處接到一點真傳,故到滿心而發的時候,還能水到渠成,只要補上一些音樂課,就可以作出還不錯的東西。現在的台灣和香港,傳承已近全斷--沒消失,但你得自己去接。雖然也還讀那些經典,所用的心法方法皆已異樣;異樣若能厚植功底那也不妨,問題是現在很多大學生連基本的文字功底都已欠缺。在此,歌詞班的作業,尤其是難度極高的粵語歌,就格外可貴。 

全場聽下來,同學的歌詞,自難免有諸多文理欠通、意蘊未明、情思不暢者,旋律、和弦也較為普通又或有前人作品的影子;然而,沒有一首是難聽的。即便寫得不好,聽起來也不會讓人感到嫌惡,這一點非常可貴!為什麼不致嫌惡呢?因為格律守得嚴。同學的歌詞,倒字很少,都能按照字的聲調使詞曲相咬合。雖難免顧此失彼,犧牲了文意,但我認為,講求這一道基本的門檻,是完全正確、完全應該,而且正好可以拯救時弊的!嫌難就不要寫歌,改成寫文章、演講、純演奏,一樣可以陳述意見、表達情感,沒人攔你。要寫歌,就要照顧好語文和聽覺;你想作突破常規和傳統的實驗也可以,先練好基本功再說;沒練好基本功,隨便亂寫,就說是前衛或者真實表達什麼的,那叫便辟,是濫竽充數的濫招,好孩子不要學,壞孩子不要學,不好不壞的孩子也不要學,總之我們誰都不要學,學了沒出息。

國語歌,從主流到另類和獨立樂壇,近十幾年都有不少聽之令人嫌惡的陰陽怪氣之作。何謂陰陽怪氣?陰聲不陰聲,陽聲不陽聲,謂之陰陽怪氣。怪氣又聽不出他作怪有什麼正當理由,那便無法溝通了。先有溝通的誠意才能有溝通,粵語文化裡,要嚴守格律才算得有誠意,於是粵語歌得在此衰世維持一定水準;國語文化已不把格律視為誠意的要素,於是國語歌一片濫竽。我們要提振國語歌水準,該做的事很多,重視格律定是其一,在此就十分值得向香港的朋友學習。

當然,聲韻之後,還有文理。粵語歌多不通的拗句,這對功力不足的同學來說很難改善,但雖然難,標準還得繼續懸著。粵語歌在七十年代以後又漸多使用書面語(今文言、國語白話文)而漸少用口語(廣東白話),結果漸漸長出了一套只有粵語歌詞在用的「書面語」,例如這歌詞本封面「願望做鬧市的詩人」,我們其他地方都沒有這樣把「願望」兩字都作動詞用的。我研判這其實是病句,寫「願做鬧市的詩人」已夠,加個「望」字或許是為了湊音節,但就畫蛇添足了。寫「願意」也還好,可以涵括尚未是、已經是、還想繼續等狀態,「願望」就限縮到了「尚未是」,但這明明是你一念轉換就可以立地成人的,寫「願望」就不合理了。

這一類的毛病,比比皆是,講也講不完。問題的關鍵是,你寫詞和演唱的時候,有沒有把你用到的每一個字詞的意思都搞清楚,從古義到今義,和你談到的人事時地物有關的每一種變化,書上有寫的、沒寫的,其然和其所以然,都要弄清楚。即便未能十分清楚,也要做到九分清楚,就是不要人云亦云,或者隨便就用。如果你真的覺得沒來由地就是想這樣用,那也可以,但這僅限你十幾二十歲剛開始寫詩寫歌、或者不在乎要給誰聽的時候。文學上,是有不少無厘頭但就正好對味的新詞語,你若恰好撞中了一下,我們也大可慶幸而接受沿用之;但如果想要認真的繼續創作,尤其是寫歌,那就應該嚴謹自律下去。蘇打綠的青峰,剛開始寫歌的時候,也一大堆天外飛來的神筆,可到第三張以後就愈來愈合常軌;有些人或許會覺得如此不免減了靈動,但我認為這是完全正確而且自然的,因為靈動不可恃更不可強致,可恃而可強致的是基本功。我們要練就練基本功。一時練不好,也至少要先有正心誠意的態度。 

正心誠意,不是為了追求外界的承認,而是為建立自己的文化自信。本屆歌詞班的創作,有很多是面對香港當前的困境、絕望而來的,好幾首直接就是雨傘革命的背景,發抒失意,勉強打氣。這誠然是真實的感發,但卻不是可喜的、能令人振作的反抗。什麼才是能令人振作的反抗呢?你寫歌唱歌,把粵語歌寫好、唱好,發揚了粵語和中文的精髓,連通了宗族朋友、古聖先賢,香港和華夏的精魂便在你身上,你就成為一個有力的陣地,說不定哪天就可以聚起一群人搞出什麼大事--你若建立起這樣的自信和形象,你的歌曲就可喜而可觀了,你們也就真的有力了。而這些都是簡簡單單、把幾個字用對、唱好,就可以建起來的。「禮以別異,樂以為同」,我們寫歌的意義、價值與能量,就在這個「為同」!

我又留意到:同學所作的粵語歌,用的全是書面語,幾乎沒有用到白話,特別是土俗的白話。我想這應該不是同學不願意用,而當是自己不熟練,曲風又以西化的抒情歌為主,所以用不來。這點頗為可惜,因為以近年香港的世道看來,傳統粵曲和白話的語法,在這個反共反政府以及本土運動的情境裡大有市場,值得開發!我和幾位老師都提過這一點,老師心有戚戚焉之餘,也嘆道只怕同學不能、不會。但不會可以學啊!你能把它學到身上,香港就是你的,中國就是你的。只要你下定功夫去學,我們所有幫得到你的人,都會盡力協助你,而你也就有力了。

或問:歌曲能這麼偉大嗎?我說:不只歌曲能這麼偉大,我們平常講話做事,一言一行,各行各業,都能這麼偉大。你立下這樣的心志與情志,練對練好了功法,就能運行出這樣的力量,發光發熱、發功發爐。謹此與大家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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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樂合德
陳章錫
2000年12月
教育大辭書
名詞解釋:  禮樂通貫人情,以化民成俗為要旨。禮、樂分別經由外在的社會規範和內在的情感陶冶,來防止競爭及淨化情感,故能安定人心,進而平治天下。古代聖王制定禮樂的目的,也不在滿足感性欲望,而是為了教育百姓辨別愛憎,回歸到道德規範。   此義旨據〔禮記‧樂記〕云:「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 ,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又云:「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大樂必易,大禮必簡。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文中極為推崇禮樂可使個人的欲望情感和社會的倫理道德達到統一的效果,此即因禮的形式約束而使行為合乎規矩,因樂的情感調和而使心情舒暢愉悅。行為是外在的,成為習慣後可以內化;情感是內在的,內在狀況正常又影響外在行為。內外融合,成為快樂而行為有方的人,不怨不爭,所有的人都如此,必然形成祥和而有秩序的社會。在理論陳述上,〔樂記〕較著重介紹樂的社會教育功能,但又多方比較樂和禮的不同以及兩者的功效。此固是採納〔荀子‧樂論〕所說「樂和同,禮別異」的基本觀點,但禮和樂必須相輔為用,由外而內,由內而外,最後達到一致的目的。如〔樂記〕云:「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情飾貌者,禮樂之事也。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又云:「禮者,殊事合敬者也;樂者,異文合愛者也。禮樂之情同,故明王以相沿也。」又云:「仁近於樂,義近於禮。……聖人作樂以應天,制禮以配地。禮樂明備,天地官矣。」即禮須對於行為方式加以規範,重等級秩序;樂須對人的情感加以調合,具同化作用;禮樂純由聖王自外訂定,用以感動人心,變化人情。由於樂即是內心情感的表現,且必須是倫理道德的感情,特重主體性,故可彌補制度的不足,賦予藝術以政治的使命。此義據〔樂記〕又云:「凡音者,生於人心者也。樂者,通倫理者也。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唯君子為能知樂。是故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審樂以知政,而治道備矣。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如樂則幾於禮矣。禮樂皆得,謂之有德。德者,得也。」文中將聲、音、樂三者區分高下層次,加以統一,並歸結與政、禮相關,認音樂的本質是與政治倫理相關的情感。因此 ,禮樂的作用尤須 「治心」,藉以喚起人們向善的情感,[樂記]又云:「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又云:「樂也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又云:「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廣樂以成其教。樂行而民鄉方,可以觀德矣。」文中尤以「反情以和其志」之語最為切要,說明樂能闡揚禮之本義,導養靈性生活,是自然而然的,而非強迫性地發生引導感染的效果。若人們果能節制欲望,勿流於私,則可志定於中,而不失其和,其所達致之境界,將如[樂記]所云:「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外,唯樂不可以為偽。」以為道德是作樂之本。[樂記]再云:「樂極和,禮極順,內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顏色而勿與爭也,望其容貌而不生易慢焉。」又云:「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是故透過禮樂文化,個人不但與社會,而且與自然也會達到和諧統一,這也正是儒家所追求的天人合德之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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