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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美妤:不是跳給你們看的──原民祭典難以承受的文化消費

2014/07/28
作者:
劉美妤
關鍵字: 原住民 部落 豐年祭 祭典 觀光 弱勢文化

溽暑七八月,在東台灣標誌著不同的意涵。舞步和歌聲在山海間響起,出外工作讀書的孩子們返家。這是禁忌與衝突的季節。花東向來是觀光重鎮,而這段時期,種種關於觀光的問題及辯論格外激烈。前陣子,一個卑南族的友人寫,在祭典時竟有觀光客問他:「你們什麼時候才到重頭戲?我要看重頭戲!」原住民及較熟悉部落的漢人朋友都知道這樣的說法有多麼引人不悅,也多少被人這樣的問過(就只是這樣跳舞嗎?什麼時候最精彩?怎麼沒有女生一起跳?)更有甚者,直接持相機走到祭場中拍照錄影,甚至指揮族人擺姿勢給他們拍。

當觀光局又進一步擁抱中國觀光客、打算合作「部落觀光」,對部落文化的扭曲與誤解只會更加深。數十年來,原住民文化在漢文化強勢入侵、教育制度、都市化、經濟模式以及根深柢固的歧視中快速式微,孩子大多隨著出外工作的父母在城市裡長大,缺乏機會深入認識自己的根,在這樣的情況下,帶進大量不識部落傳統的觀光客消費弱勢文化,將神聖的儀式看作對外展演,不僅不尊重這片土地與最初的主人,單就觀光而言,也無異於殺雞取卵。

說起來,台灣原住民各部落對觀光客的規範已經非常溫柔隨和。部落多半僅要求來客不可干擾儀式進行、不可未經允許錄音錄影、不可妨礙部落老人家觀禮,這些要求,只要有顆尊重的心就能輕易做到。美國原住民的媒體平台上,明文列出十條「祭典禮儀」給初次參加Powwow(美國原住民傳統祭儀的統稱)的人遵守,包括不可觸摸舞者的服飾、不可在會場中抽菸喝酒、不可穿著暴露、不可坐在前排留給舞者和鼓手的座位、不可任意喧嘩等,以及最重要的:凡事以司儀現場宣佈為準,司儀說可以拍照時才能拍照,司儀請大家站起來時就要站起來。每個部族的禁忌不同,且也會隨時間改變,最高原則便是聽從現場的指揮。

這些要求,皆是為了維持祭典的神聖性,而他們如此要求訪客同樣必須參與對這份神聖性付出責任。祭典本就是與祖靈、神靈對話的過程,不是為了給遊客玩得開心、看得爽快而舉辦。以台灣最大原住民族群阿美族為例,所謂的「豐年祭」稱呼全然不精準,在族語裡,它稱為「ilisin」,意思是「在禁忌裡」,這是祭告祖靈的年節,卻從語詞本身便開始翻譯不全──外人只知豐年,而不見禁忌。

台灣社會有著不合理程度的服務業邏輯,強調「來者是客」,無論如何都要善待客人,甚至像目前部落觀光現狀下這些沒讓部落賺到一毛錢(旅行社和民宿大多可不是當地人開的啊)的客人,大家也同樣習慣善待。然而主人有禮好客並不意味客人便能為所欲為,每年暑期,真正像開了鬼門,花東四處可見各種光怪陸離的現象。除了被在乎傳統的族人詬病已久的聯合豐年祭,或是把各族的祭典都一律稱作豐年祭這等怪事,還有官員民代到處打斷別人祭典發表演說甚至指揮現場青年。這早不只不守規矩,已是反客為主,正如同這個國家對待原住民的姿態,這樣的觀光,仍有著內部殖民的氣氛。

當地方首長、各級官員、民意代表等人物帶頭反客為主,也無怪乎一般遊客視祭典規範為無物了。以這種殖民心態而推行的觀光活動,等同把原民部落當作動物園,帶人進來參觀遊樂,而不需對祭典本身的神聖性有任何責任。那麼,觀光客抱怨聽不懂場中的訓話時,是否族人就得放棄族語而改說國語?觀光客抱怨歌舞太無聊時,是否族人得要拋下古調改唱流行歌?部落文化傳承已是不易,近年族群意識在原民行動者努力下稍見改善,逐漸有青年返回部落尋根,劣質的觀光文化,卻愈來愈強烈地威脅了傳承。

弱勢文化最怕變為樣板。樣板意味這個文化已不再「活著」,無法持續流動而有新的產出,不再是生活與習俗。在部落的日子裡,每天只見大量的遊覽車載著陸客團來來去去,除了廢氣噪音和垃圾,什麼也沒留下。沒有回歸根源的教育,沒有以公共資源的力量投入文化發展存續,只有不斷地消費再消費,如同土地,文化也承受不起。

花東各部落的處境,也是具體而微的台灣現況。年輕人往內省視自身文化,探尋在商業和精神、環境、公義與生活品質之間平衡的可能,政策卻偕同財團筆直往商業方向行駛過去,而錢也從不進到為此付出代價的人們口袋裡。持續這麼下去,哪天一切都成了展演樣板,除了一丁點錢,我們將一無所有。

photo credit:林展群(CC BY-SA 2.0)


原住民專班的春天何時來?
2019-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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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讓台灣成為一個真正多元文化的體質,原住民文化是重要的基礎。 圖片來源:天下資料。
在屏東這樣南國的氣候,很難感覺有冬天。這幾天寒流來了,我卻感覺到原專班的冬天。
前幾天,教育部來訪視原專班。我擔憂教育部對原專班的未來抓不到方向,而訪視的官員中也沒有原民會的代表,好像國家對於原住民教育並沒有誠意,而原住民高等教育只能落入各大專院校原住民專班各自主張與經營的亂象之中。冬天的嚴峻,令人期待春天的來臨。
我認為,大學原專班的教育在於培育未來的原住民事務人才,這就牽涉到《原住民教育法》中「原住民民族教育」這一塊的任務。所謂「民族教育」,要區分出與「一般教育」不同而合流的目標,一般教育在於培育各樣人才,而民族教育在於培育具有原住民文化觀點並服務於原住民社會與國家的人才。為何要透過民族教育特別培養為原住民服務的人才?一方面是因為原住民文化語言的凋零需要復振,也因為原住民文化是打破台灣威權體制與各種單元禁制的重要文化他者。簡單說,台灣原住民文化與這個島嶼環境有相當長時間的共生,要讓台灣成為一個真正多元文化的體質,原住民文化是重要的基礎。
原民思維,是台灣邁向新時代所需要的線索
比如說,原住民文化有博大精深的自然文化。我最近的研究,排灣族在族人過世的時候,獵人會到獵區巡視,並將第一隻獵物獻給喪家,以免除喪家的哀痛,死者、獵人、家族與社區透過這個除喪制度連接。死者與獵物之間的超自然聯繫,讓我們可以另外看到動植物與人之間的關聯,不是簡單的物質耗用,也不是偏見所認為的殘忍與血腥。這也讓我們對於自然資源的管理能有新的看待角度。最近阿里山的獵人證制度就是透過對於原住民文化的理解,倡議一種新的自然資源管理模式。
某程度而言,狩獵文化的存在使原住民千百年來的文化機制能夠復振,比如說排灣族的宗家團長與平民百姓間的互動,就是透過「獵稅」來優化領域管理.動物科學家也認為狩獵文化並不會干擾動物族群量,更不會如以往那樣將動植物的滅絕完全歸罪於狩獵。這些由原民文化啟發的新思維,是台灣鋪展未來的重要線索。
有人說,原住民是上帝給世界的一個禮物,其實,原民文化是給台灣島嶼的一個重要禮物。舉凡政治制度、價值觀、生態倫理或法律觀念等等,都是有待台灣傾國之力發掘研究探討與應用的寶藏。但是目前有這樣的視野的人能有多少?我們必須更著重培養這樣的人才,這其實是原住民教育法與原住民基本法中重要的訊息與立法理念。但是這樣的人要如何培養呢?尤其現下的市場機制與通俗價值觀影響下,連原住民自己都看不到自己的價值,又要如何為國家培養這樣的人才呢?
第一線所見的原專班困境
我觀察原住民的社會文化變遷也30年了,以往是爭取原住民基本人權的年代,但我覺得現下漸漸變成是原住民要為台灣這塊土地建立特殊貢獻的年代。也就是說,原住民的語言文化與社會倫理是樹立台灣精神的重要基礎。也因此,大學中的原住民專班、原住民學院或相關研究所,其實扮演了重要角色。以往有民族學或人類學等大學科系,培養拉拔了許多當今原民的菁英,但我們發覺這樣還不夠,於是教育部在原住民立法委員的催促之下,促成了現今大概有20幾間學校、30幾個原專班的狀態。經過了7年的發展,教育部與原民會都開始做起檢討與反省的工作。
就我在原專班服務3、4年的觀察,由於原專班的招生是獨立招生,而非一般的大學甄試或指考分發,因此並沒有列入一般高中生的正常選擇之內。會有正常選擇的學生大概就是所謂的外加名額,通常是掛在各種學系裡的原民生外加名額,這樣的名額大概是全體大學生的1%不到,而原民生目前就讀大學的比率不像一般非原民生有98%之譜,大概只有不到70%的比率。教育部也想拉拔原民生的大學就讀率,也因此廣設專班如此之眾。
但是,我發覺大部分採取原專班就讀管道的,大概都是在高中就放棄一般管道的學生,往往在家長的影響下選擇有就業對位的原民專班,如護理、觀光或體育,或者常常不知興趣在哪,就想說有個國立大學唸就好。然而即便就讀了國立大學的原專班,也常常無心學習,或者怪志趣不合,或者怪師長不會教,或者等著畢業再說,或者畢業以後再面對現實考軍警公教人員,卻常常曠日費時……。也就是說,即便就讀大學,也幾乎沒有辦法獲得啟發。
缺乏方向感與積極度,這也許是中後段大學生的通病,但是我看到的原專班同學更是嚴重。我試著理解原因,無非是家庭支持不夠、高中時的能力養成不足,造成學生只想循著舊有的習慣生活,很少想要在我們的專業上去研究自己的文化、學習新的理論與技術。如果學生都是這種安穩思維,沒有培養積極進取夾縫生存的能力,未來哪裡有這麼多的安穩工作在等你?換句話說,如果未來依然是競爭緊張的世界,原專班大學生大多並沒有在四年的大學生生涯之中獲得啟蒙與改變。
不足的資源與編制,如何能培養專業人才?
身為原專班老師的我自然感到挫折與慚愧。我發覺這大概是體制的原因,檢討起來其實社會大眾不太知道,原專班其實不是一個正常學系的編制,這兩年才有規定至少要兩名專任師資,當初教育部的做法是由各個學校的既有師資兼任原專班的行政與學務,必須身兼導師、行政與教學,其實也比一般其他正常系所的教師工作量大,因為即便沒有正式編制,也依然被學校要求滿足一個學系的所有工作任務。這樣的情況下,要如何做好原專班?尤其原住民的民族教育又必須能穿梭在主流價值與多元價值之間,課堂與部落之間,一個正常編制的系所大概都做不好,何況一個基本上本來沒有專任編制的系,如何能勝任?
如果原住民文化的價值無人看到,原住民教育只是便宜行事,我們又如何能證成原住民文化的潛力?我們曾帶20名師生到海外做一個月的沉浸式田野調查,我們送學生到加拿大原民大學交換,我們送學生到考古研究所,接下來我們還要與泰國、非洲、日本及紐西蘭連結,讓學生透過國外的經驗體會原民文化的深邃。但是這些都不是教育部原住民專班的支持項目。教育部一直還是把原專班當作小媳婦,沒有大學正式學系的編制,沒有正視原民生屬性的差異,不考慮各校原專班的專業差異,補助也無區別,教師與教學設備的支持也無細緻考量,看起來只是想拉高原民高教學生就讀率,並且以市場機制讓原專班自生自滅,卻成就了好多虛空民族教育的原民專班。這樣跟一般教育生產出不適應人才的方式沒有區別,不是又一次的殖民嗎?
在此請原民會及教育部思索原住民教育法中對於民族教育與一般教育的區別,對於民族教育,不但要著重族群認同,更要拔擢能穿梭主流價值、發揚原民文化於學術、科學、政治、自然、精神與經濟民生領域的人才。只有能培養專業人才的大學原專班及學院,才能定下這個時代的重要階段性任務。
(作者為國立屏東大學原住民族教育研究中心主任。)【投書】原住民專班的春天何時來? | 羅永清 / 多元發聲.讀者投書 | 獨立評論 http://bit.ly/35x1N6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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