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丁歌》與《千金譜》-兩本閩南語識字蒙書的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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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1992年春天,筆者返台省親之際,於台南結識了當時任教於高雄醫學院的日籍友人野間晃,並獲贈一份手抄本《識丁歌》的影本。日後細讀之下,發覺其中有很多詞句與坊間流傳的《千金譜》類似,而且兩者都是以閩南方言所寫的識字教材。

就個人所知,在台灣以閩南白話方言所寫識字教材,只有《千金譜》及林本元編著的《台灣白話三字文》曾正式出版發行(客家話有《四言雜字》﹑《新刊三言雜字》等)。其他《千金譜》的增補版﹑修訂版,或是閩南語版的「雜字」等,雖然還有許多存世本,但都是如同《識丁歌》般的手抄孤本。這類蒙書,以方言記下了許多日常生活器物的名稱和各行業的術語切口,比起同樣以白話方言書寫的俗曲唱本,更具實用性和生活性。也因此,它在台灣民間的地位是介於《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私塾的初級教材之下;敘情敘事、插科打諢的「歌仔冊」之上。亦即,雖難以登上書房的講堂,卻始終為家庭教育所採用。至於這些手抄孤本的增修版蒙書的由來,多是家族中教育程度較高的長輩,參考刊行本的內容,再針對自家需要增刪修改而成的。代代相傳,以為教育自家子弟,或借與他人抄寫流傳,也因此才能維繫民間蒙書之不輟。

其實,並非閩南方言才有如此的作品,在大陸各地區也常可見到以方言撰寫的訓蒙教材。其中最普遍的要算是三言﹑五言﹑七言等的「雜字」類了。這類方言記載的蒙書,多是教育家中子弟認識生活上需要最基本的字詞及寫法,而最終目的也不過只求能記帳寫字,無關應試求取功名。選錄幾種其他方言所寫的「雜字」書比較一下,更可清楚的印證:

 
雜字難盡,故錄數千,儒者見笑,童稚喜念
陰天下雨,揭開念遍,常讀熟記,上帳不難

(見《中國傳統蒙學大典/附編-四言雜字》1993年,廣西人民出版社)

又如:

 
識得這些雜字,外人誰不稱讚,攢成六言要語,最宜誦讀參詳
(見《中國蒙學通書-全本六言雜字》,1992年,三環出版社)

再如:

 
四言雜字,極多妙處,句語雖俗,文法近古
世情勘破,通達理路,字字認識,半月功夫

習讀家用,能曉記簿,當家事物,曉得應酬

(《四言雜字》竹林書局發行)

《千金譜》流傳之久之廣,恐怕沒有其他的閩南語蒙書能出其右。儘管如此,我們對它的了解卻極其有限。但是,由於《識丁歌》作者的原始戶籍資料尚存,而且其子孫也極力參與調查,並提供許多寶貴的意見,所以我們才能掌握《識丁歌》的全貌。藉由《識丁歌》的發現和調查,對解開《千金譜》的身世必有旁徵博引之效。如此一點一滴的累聚,相信終能揭開《千金譜》的神秘面紗。

【千金譜】

「字是隨身寶,財是國家珍,一字值千金,千金難買聖賢心,…」,在舊時的台灣社會裡,這是幾乎人人能朗朗上口的一句話。而戰後的新生代中,或許還有一些人曾經聽長輩說過這句話,不過知道其出典的人卻已不多了。

三年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從新竹的竹林書局,翻撿出一本極不起眼的小冊子,乍看書名《千金譜》,以為只是樂譜的一種。翻開內頁,只見讀來不甚順口,又難以理解的文字羅列其中。求教店東後,方知這是舊時代家庭中教育子女識字所用的教材。上述的句子就是《千金譜》冒頭的幾句。

《千金譜》究竟是怎樣的一本書?多年來,筆者一直試圖解開這個謎,可是正如多數的地方俗文學作品一般,非但無法考據其源起,甚至不得知其作者及年代。只因讀書人古來的文人思想作祟,對於流傳於市井之間的通俗讀物,從不加以研究和記錄,以致文集﹑方志等文獻中都未見相關記載。筆者僅知的早期閩南研究文獻中,只有連雅堂所撰的《雅言》第284節曾經敘及:

 
貧家子弟無力讀書,為人學徒,以數錢買《千金譜》一本,就店中長輩而讀之,可識千餘字。是書為泉人士所撰,中有方言,又列貨物之名,為將來記帳之用。若聰穎者可再讀他書及簡明尺牘并學珠算,不三四年可以略通文法,而書算皆能矣。
此後,直到1984年才見到吳登神在《南瀛文獻》第29期上發表了一篇〈千金譜考釋〉。文中除了介紹了《千金譜》所蘊含的學術價值之外,對全篇每一字一句都加以標音及注釋,是截至目前為止唯一的一篇研究報告,其苦心及成就令人欽佩。

另外,許極燉在《台灣話流浪記》(1988年,台灣語文研究發展基金會發行)中只提及,光復前躲避空襲時,曾由父親面授《千金譜》;而刊載於《廈門民俗方言》1991年第二期的<關於《二刻泉潮荔鏡奇逢集》的幾點探索>一文中,僅言及早期廈門書坊曾刊刻《居家必備千金譜》出售。從這些零碎的記錄中可確定:《千金譜》並不只流傳於台灣,連大陸閩南地區都曾見過它的蹤跡。至於是從閩南傳至台灣?或是從台灣傳至閩南?就難下斷言了。

《千金譜》題名之妙,不由令人拍案叫絕。蓋「譜」,大陸1993年出版之《漢語大字典》記:

【譜】:按事物的類別或系統編成的書籍-

1.分類編列以記人物﹑世系及家族的書籍。

2.供人研習觀摩而匯列成的籍錄。

其中的第2項已足以解釋何以稱「譜」;而「千金」一詞,因在本文中有「一字值千金」的文句,故「千金」即暗指「字」。「千金譜」也就是「字書」﹑「字譜」,說明了本書的目的在於教人識字。

《千金譜》,其內容多為與日常生活有密切關係的事物或器具名稱,而非講述教忠教孝的大道理,所以在舊時通常只能作為家庭教育的教材。儘管同樣具有教人識字的功能,並且還有生活上的實用價值,但是比起傳統的《三字經》、《幼學群芳》、《百家姓》、《千字文》等傳統蒙書,其地位及流傳區域就差多了。然而,在本土文化瀕臨斷層的今天,吾輩應當重新評估《千金譜》的價值:無論從研究語言學、民俗學及社會學的觀點上看,它無疑是一個極佳的素材。比如:竹篙罩菜刀,會庄掠賊著打鑼;閹雞趁鳳飛;蘇白扇,草蒲鞋;銅煙吹,金聰袋;糴米著草地,糶米著米街;五福及亂彈,四平兼大班,傀儡白字潮調老字等等詞句,都可嗅出早年的生活氣息。

數年來,筆者藉著收集「歌仔冊」之便,一併取得了數種從清末以至近年不同版本的《千金譜》。各版本的內文除了有些錯別字及用字的差異之外,並無兩樣,因此可確定本書的流傳並未隨著時間而失去了原貌;再者,舊時《千金譜》的流傳之廣及影響之深,從其百餘年來一再的於各地被復刊出版可想見。茲將筆者所藏的各版《千金譜》按出版年代介紹如下,以供參考:

 
1.木刻,殘本一冊,缺封面及首尾各一葉。購自光華商場舊書店。出版社、年代不詳。
2.木刻本一冊,封面殘缺,柱作「千金譜」,卷末刻有「咸豐壬子冬月刊,臺郡松雲軒藏板」,可知是刊行於1852年。連雅堂的《雅言》第121節曾道:活版未興以前,臺之印書多在泉﹑廈刊行。府﹑縣各誌,則募工來刻,故版藏台灣。然台南之松雲軒亦能雕鐫。……松雲軒在上橫街,今廢。

3.「居家必用千金譜歌」:光緒丁亥年(1887年)木刻,出版社不詳。影自國立中央圖書館台北分館。據台灣總督府國語學校校長町田則文,在他的<創業時代台灣教育>(原載於《教育時論》第619號,1902年)一文中指出:在日人領台前,全台沒有一家書店或印刷廠,所有的書籍都是來自大陸的廈門﹑上海﹑福州等地。因本版異於台南松雲軒版,所以本書多半來自彼岸。

4.「圖解日台千金譜」上下卷:昭和17年木刻,員林寶文堂書店發行。全文附有日文解釋及假名注音,並有部份名詞的圖解,如:迎、鯽版、割耙等等。本書對於《千金譜》的讀音審訂及名詞解釋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5.「居家必用千金譜歌」:木刻,其原木板封面之堂號已被挖去,僅留「書局」二字,而卷末鉛印「民國34年10月,臺中瑞成書局發行」。疑是瑞成書局得自他店之刻板。另封面亦刻有「丙寅拾五年」字樣,因此可確定此板刻於民國十五年。此書原為日人波多野太郎所藏,現今藏於日本筑波大學圖書館。

6.「居家必用千金譜」:鉛字,民國58年4月,台北力行書局再版發行。封面另有「歲次丙寅年刊」字樣,顯見此版可能也成書於民國十五年。

7.「千金譜」:鉛字,民國75年2月,新竹竹林書局第15版發行。很巧合的是,本書封面也印有「中華民國丙寅年刊」。

8.「千金譜」(與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規合刊):鉛字,中興大學陳永寶教授編,中原漢學推廣中心印。本書另附有陳教授個人所灌錄,以漳州音為主的錄音帶一卷,對讀音的審訂亦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9.「千金譜」:華視閩南語連續劇主題歌,月球唱片1979年9月出版,閩南語流行歌曲唱片一張,主唱人為凌鳳君。(詞曲參見末頁)。

另外,台灣文物收藏家杜建坊氏藏有多種增補版之《千金譜》抄本,顯見類似性質的閩南語通俗教材,在舊社會裡迭出,且佔有一席重要的地位。

【識丁歌】

本書現藏於原作者的外曾孫(長女的三男之子)林宗江之處。據林氏回憶得書的經過是:

 
當自己才剛略懂人事的某日,祖母在整理雜物時無意中翻出了這本書,當時祖母就把這本書交給了正好在場的父親。而祖母在這之前,曾經將本書的開頭部分讀給父親聽過。
作者楊建勳,字策。從現存的戶籍資料可得知以下諸事:1859年11月26日出生,戶籍設於台南市丙117番地(後改為末廣町一丁目三番地,現中正路﹑忠義路一帶,五帝廟附近),1888年4月20日結婚,1890年9月22日長女出生,1925年9月20日去世(享年67歲)。

另外,林氏本人從長輩的傳述中所得知的作者事跡也不多。只知其曾祖父生前為一中醫師和書法家,住在台南市五帝廟附近;曾為五帝廟的管理委員,並受五帝廟及天公廟的委託書寫過碑文(林氏另外藏有楊氏的匾額兩幅)。

林氏的伯父(即楊氏的長女之次子)林森次(1917年生)是現在林氏一族中最了解作者楊氏的人。他回想起自己的外祖父說:

 
雖然外祖父在我小學的時候就去世了,但我還隱約地記得他的面容,是個留著八字鬍的好爺爺。他是一個眼科的中醫師,但沒有自己的醫院,只在下午借用友人開設的中藥店的一角,為人看病。我還記得小時候常常跑到外祖父家,向他要零用錢。
 

有關《識丁歌》的事,小時候我的母親曾像唱歌謠似的教我唸唱,所以至今仍能背誦幾句。外祖父寫得一手好字,他每天在二寸厚二尺四方的紅磚上,用毛筆沾水習字。我記得小時候還曾問過外祖母,為什麼磚塊的中央會凹陷成一個洞。另外,在我家的大廳裡也曾懸掛一幅外祖父題字的匾額,但因戰時疏開的緣故,早已去向不明。

作者楊策於1888年結婚,1890年長女出生,1925年逝去。設若此書是為了作者的子女所寫的話,那麼成書日期應在1895年之後;若是為了自己的孫子女所作的話,成書時間又要往後再推20年了。不論如何,其成書年代都比筆者所知最早的《千金譜》版本要晚一些,顯見受其影響之深。

【內文比較】

《識丁歌》(書影見末頁),18×14cm,每葉十六行,一行十二字,凡四十六葉,約計8660字。原書未加圈點,但為便於讀者閱讀,故斗膽妄加斷句,惟筆者學淺,難免有所誤斷或不解之處,還請有識者多多指正。另,原文亦未分段,今依內容約略分為若干段落,並於該段落之左側記入大概的類別名稱。所有文字儘量保持原書寫法,不加修改,以忠實呈現原著者的本意。

由於《千金譜》一書,還能於坊間書肆輕易購得,就不再列出全文;且為易於比較計,抽取內容類似的部分,打散列於右側。()內的文字係筆者所加之注解,「?」表示斷句有疑問處。

(識丁歌原文省略)

【結語】

教育部已於1993年修改中小學課程標準,計劃1996學年度起開始於國小實施鄉土教學活動,而母語教育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如今,各縣市正為母語教材的編寫所苦,然筆者認為,傳統的蒙書《三字經》﹑《百家姓》等,若非陳義過深,就是與現實脫節,背誦暗記的方式,實難以激發學童的學習興趣;而諸如《千金譜》﹑《識丁歌》等的台語通俗蒙書,只要稍加修飾就能成為現代母語教材的一部份。因其內容生活化﹑實用化;而且其文體採用對句的方式,讀來朗朗上口,又有節奏感,能無形中植入兒童的記憶。就像早前的台灣,幾乎人人都能唸出「字是隨身寶,財是國家珍,一字值千金,千金難買聖賢心……。」

千金譜的未解之謎

 

古時候的傳統教育,主要有兩個方向:一個是為了參加科舉考試而準備,研讀四書五經,還要修習唐詩合解、童子問路、七家詩等,加強詩文造詣,以期有朝一日能像范進中舉,讓老丈人呼一巴掌「該死的畜生,你中了什麼!」也甘心;另一種讀書的方向則不求仕進,研讀的書籍是雜字、尺牘,只求能夠記帳寫信,在商場上縱橫無礙。後者研讀的雜字經典,在閩台一帶,當推「千金譜」一書。

「千金譜」一書,根據我講課時對群眾的調查,現在幾乎無人聽過。然而在一百年前,誰不會吟誦幾句「大厝九包五,三落百二門」、「閹雞趁鳳飛,雞囝綴雞母」。兩岸共同推崇的連爺爺他爺爺連橫連高祖就曾紀錄過:十九世紀末的台灣人,花一點小錢買本薄薄的千金譜,不必到學堂花那八年十年寒窗苦讀,幾乎只要自修就能應付日常用字和各種器具名稱。

雖然千金譜流傳甚廣,然而此書依然神秘。近幾十年來諸家為此書做了溯源、改寫、標音、正字、註釋,然而尚無讓各家信服的版本能夠定於一尊。何也?首先是千金譜的作者、著書年代及地點皆不詳。一本在近一兩百年內編撰,流傳這麼廣的童蒙教材,竟然成書的作者、時間不為人知,甚至連作者到底是福建人還是台灣人都無法確定,世間還有比這更神秘的麼!

2005年出版的「正字千金譜」,吳坤明的序文推測千金譜的作者是個「數櫃先」(siàu-kuī-sian),也就是個帳房先生,因此對於商業規矩、商品名稱瞭若指掌;但結尾提起各種農具,則顯得凌亂匆忙,草草結束,可見並不熟稔於農事。作者還不只是個一般的帳房先生,很可能還是內文「一妻一妾賢且美,就勸丈夫做生理」的妻妾委託跟去蘇州陪著少東談生意的老掌櫃----極可能還包括了「監視」的任務,因此當少東在蘇州包二奶,「交膚貼肉同床枕」之後,這個老掌櫃可以長驅直入少東臥房,直斥「若不轉鄉里,恐畏生理綴伊去」,嚇得少東差點縮陽入腹。

這就是至今我們對千金譜作者的所有認識,頂多猜測他是個資深帳房先生,然而姓甚名啥,依然一無所知。

最早考據千金譜成書時間的文獻,應是黃哲永在中國文化月刊(252期,2001年)發表的「臺灣鄉土文化的寶典----千金譜」。其中提到黃氏藏有清咸豐年間臺郡松雲軒版千金譜,而台北百城堂舊書店主人林漢章曾見過道光年間的中國刻本,幾乎可以確認千金譜是道光年間成書,除非有更早的文獻出現。


從千金譜內容提及廣東、蘇州、天津、泉州等港來看,反映的確實是道光年間採辦貨物的重要市場。在臺灣而言,從雍正三年臺南興起由商行組成的「郊行」,貿易範圍遠及廈門、香港、漳州、泉州、上海、寧波、天津、煙臺等港,船運與商業極為發達。進入乾隆中後期,商業發展由南往北移動,鹿港、萬華、新莊等地也發展出郊行,正是臺灣俗諺「一府二鹿三艋舺」誕生的背景。然而這種「郊行」盛景,在咸豐十年天津、北京條約開放外國商船入港後,逐漸被「洋行」取代,在千金譜中並未出現與外商聯繫的洋行或買辦等行業,因此可以作為本書成於道光末、咸豐初的佐證。

再說成書地點。通篇文章並未提及臺灣地名,且在伙計勸他「轉鄉里」之後,「海面生理,望天保庇,順風相送,緊赴過年」,回鄉過年時「直到廈門泉州城」,既然過年返鄉是到泉州,可以知道成書於泉州的可能性是極大的:畢竟千金譜有點像是作者的「自傳體小說」,把自己熟悉的故鄉寫進去再自然不過。雖然書裡曾出現烏魚子等臺灣名產,然而當時臺灣對中國輸出農產、乾貨,換取中國的木料、石材、布匹進口是非常盛行的商業行為,因此無法作為此書成於臺灣的有利證據。

自千金譜成書之後,成為熱賣長銷的保證。有些千金譜雖由不同書店印行,版本卻一樣,大概是延續清代以來書店、紙行間可以借版代印、經售分銷的互助傳統。

連是什麼書局板都沒有刻,大概就是方便同一塊板讓很多書局一起印。
然而也有一些千金譜的版本,連內容都有所改變。比如書中主人翁到蘇州時包的二奶「蘇州婆」,舊版本說她「紅嘴唇,烏嘴齒」,日治之後的版本逐漸出現「紅嘴唇,白嘴齒」,比較符合現代審美觀。然而依據考證,中國百越後裔一直認為女子齒黑為美,因此會用雞屎藤等植物把牙齒染黑,連日本江戶時代也有如此風尚。 進入二十世紀後,又出現了「新版監本千金譜」,更改了一些詞句。例如原本的「隸首作算用苦心,倉頡制字值千金」,改為「隸首作算用至今,右軍法帖著來臨」。
各版本千金譜用字不同也是個問題。古時沒有統一用字,文字相當地「野」,出版者或抄寫者認為該怎麼寫就怎麼寫,到了現代,論述千金譜諸家如吳登神、黃哲永、吳坤明等,因見識、學術背景、參考資料各不相同,各自用的「正字」也互有異同。於是隨便翻開看一句「也欲食,也欲租」,也有寫「也望食,也望租」,也有「也卜食,也卜租」的。現在教育部已經逐漸公布建議用字,然而至今尚無人整理以教育部建議用字來印行的千金譜。

用字問題還不算大,只要有人出來將整理一個教育部建議用字的版本,至少是一個各家「不滿意,但可以接受」的最大公約數。問題更大的是發音問題。古來漢人的書籍就極少逐字標音,千金譜這等小書連作者、出版項都不錄了,怎能指望會有注音?雖然全書是以泉州音押韻,但用漳州音、廈門音來讀並無害理解。但是有些東西,到底是用文音或語音讀?這牽涉到對指稱的事物之認識程度。比如說「萬年紅,蓋漳盤」,這「萬年紅」是bān-nî-hông,還是bān-liân-hông、bān-nî-âng?萬年紅是一種廣州出產的紅紙,成份有紅丹,化學成份是四氧化三鉛,有劇毒,通常當書前後扉頁防蟲;當今寫書法所謂萬年紅用的是硃砂,化學成份為硫化汞,與明末清初的萬年紅不同了。就因為現在已經沒有當年的「萬年紅」紙,沒有人講、也沒有人聽過,因此沒有人敢百分百確定其讀音。

但讀音的問題,老實講也還不難。嫌吳登神在80年代田調的發音還不夠老、不夠道地?最早有逐字標音的千金譜版本,大概是昭和17年(1942)張春音標音的「圖解日臺千金譜」了,全書逐字用日本片假名拼音,保存了日治時代千金譜的發音。


最後問題最大的是註釋。這些大約是兩百年前的老東西,有些恐怕已經消失一百年了,就算觀落陰去問阿祖都不見得田調得出來。於是沒有人敢輕易接下註釋千金譜的工作,就是前輩老文人吳登神在1984年發表的「千金譜註解」,在跋文也稱「筆者早在十年以前即思欲註解此書,因資料準備未全無從下筆」,但「不從速著手,則他日此書必無人能理解也」。

雖然如此,現時各家對千金譜部份名物的理解,已有許多相異。就剛剛那個「萬年紅」吧,吳登神即認為是胭脂而非紅紙。還有一句「石青、金黃、哦囒盤」考倒多少文史學者,「石青」指暗綠色,金黃是金黃色,哦囒盤在吳氏著作注為「插花之盤」;然而吳坤明認為「哦囒」是紫紅色,這樣才能與上文「石青、金黃」等顏色類疊。又有人認為應寫成「牙囒盤」,牙囒是一種質地堅硬的木頭。嗚呼,簡直是俠客島上的石壁俠客行,一部著述,各自表述。

以咕狗大神尋找「千金譜」,所有提及的、研究的、教學的幾乎全部是臺灣網頁,中國網頁提到千金譜的,也幾乎全是轉錄於臺灣網頁。千金譜既然很可能成書於中國泉州,何以與臺灣比較之下,研究與討論的篇章如此不符比例?曾以此問題問兩位學者,一曰不知何故,可能千金譜在福建反而失傳了,因此少見有人研究。一曰在整個中國而言,千金譜不過南方一隅自個兒流行的基本啟蒙書,所以中國學者並不看重其價值。是耶?非耶?我極期待千金譜的身世、內容與傳播過程,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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